东山晴雪

　　借着赴宴的由头，初雪终于得以从呆了近十天的季家离开。
　　临走之际，季老夫人还在殷切的叮嘱，好一会儿才放人离开，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初雪只能回以乖巧的微笑。季梵晞牵着人上了车，后备箱还有一堆老夫人硬塞过来滋补调养的补品，她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复杂。
　　“回头我让季叔找人做给你喝”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不出意外的看初雪立即摇头。
　　“不必了，这些天我已经喝得够多”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纤长的手指覆上面颊，滑嫩的触感让人不忍离开。
　　“效果不错，你现在气色好了许多”
　　初雪史无前例的翻了个白眼。
　　“你妹都不肯喝”
　　她闷笑出声，自然地将人揽了过来。
　　“奶奶确实太热情了”车子平稳的行驶着，有些轻微的震动。
　　初雪表情略有放松，头依偎在她肩膀。
　　“你有一个很好的奶奶”
　　清丽的面容有些伤感，她低头温柔的看着肩膀上的人。
　　“嗯”
　　“我妈妈也很好”初雪轻声低喃，恍惚中陷入回忆。
　　“只是走的太早了，如果当年那些事都没有发生”
　　“你四五岁以前，是怎样的？”
　　初雪微闭上眼，露出几分稚气的笑容。
　　“爱玩爱闹，很调皮，喜欢缠着人不放。任性胡闹，那些叔叔姐姐都拿我没办法，我一撒娇他们就不忍心说我，实在不行就哭，我妈说我最会骗人，眼泪像水龙头一样”
　　“你还爱哭？”完全难以想象的场景，她觉得不可思议。
　　“曾经是，因为哭很有效”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无意识的拨弄着旁边人的手指。
　　“我从来没见过你哭”
　　“我忘了”恍惚迷离的眼神逐渐淡去，初雪从回忆中清醒。她不想这样，俯身吻了下怀中人的眼角。
　　“你以前最喜欢什么？”
　　初雪想了半天，黑亮的眼眸好似秋天的一汪池水，格外诱人怜爱。
　　“我喜欢躲在妈妈怀里偷懒，不想学东西，好多老师都对我无可奈何，看着他们叹气摇头的样子就觉得很有趣”
　　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俏皮可爱的小无赖，她不禁失笑。
　　“想不到你比凤舞还皮”
　　“反正我爸也不会打我”她笑得很是得意。
　　“他比我妈还心软”
　　“很宠你？”
　　“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有一次我把他最心爱的建窑银兔毫束口盏打碎了，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担心的看我有没有被划伤”
　　建窑，兔毫盏？
　　“或许是东西太多，一个茶杯不算什么”她不着痕迹的应声。
　　“才不是，虽然家里的东西都是珍品，但那个盏是我见过釉色最好的，连血盟也未必有”突然发现自己说的太多，初雪收了口。
　　车子正好停了下来，寂静了片刻，初雪推开她径直下了车，隐约懊恼自己多言。
　　尽管话没有说完，季梵晞已经猜出后面的意思。
　　血盟中都很难媲美的南宋建盏
　　这样的家庭，怎么会让母女两人流落至此？
　　童年极尽宠爱，初雪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回自己的家？
　　灯红酒绿，香车宝马。赵非凡选择了一处可以俯瞰京都夜景的露台作为此次宴会的主场，整个宴会极近奢侈，从进门的细节可见一斑。
　　赵非凡身穿意大利定制的西服，一身上流精英的贵气。在人群中谈笑风生，举止得体全然找不到在林家时的威严煞气，就好像一个风流倜傥的豪门贵公子。
　　没有去视野极佳的观景台，初雪挑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坐下，默默看着身下灯火极盛的京都风光，季梵晞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十分简约的白色裙装，仔细看去才能发现纯白的布料中隐隐压着银色的暗纹，乌黑的墨发随意的披着，素净的脸庞，清婉动人，伴随着初夏的晚风衣裙轻扬，像极了下凡而来的仙女，美的不真切。
　　走过来的赵非凡愣了下，随即了然一笑，从身后侍者的盘中拿起两杯香槟，送到两人面前。
　　“这样热闹的宴会，薛小姐偏偏藏在如此僻静的地方，想来是我招待不周了”
　　初雪伸手接过，纤细的手指莹白如玉，随后递给了身旁的人一杯。
　　轻抿一口，她不出声的笑了笑。
　　“好酒”
　　“好酒还需配美人”话虽然有些轻佻却也是真心实意，赵非凡称赞了一句。
　　“也难怪季少东片刻都舍不得离开”
　　话里透着讽刺，不过对面前的两人全无作用，权当没听见。
　　“多谢赵总的款待，夜景也赏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们就先行离开”季梵晞礼貌的问了一句，提醒对方重点。
　　“倒是我遗漏了，这次宴会之外还有故人想要与小姐会面”赵非凡故意表现出遗憾，转头示意旁边的侍从。
　　没多久，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仔细打量来人的面容，仅是个看着普通的外国少年，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印象，两人交换眼色，都是茫然。
　　少年并未留意旁边的两人，对赵非凡点头示意，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洛瓦，你认识那位小姐吗？”
　　少年这才抬头看了过来，明亮的眼睛愣了许久，突然表情激动了起来。
　　不管初雪预想过怎样的场景，都没有想到是这般情形。少年忽然双膝跪地，眼里涌出泪水，满怀真诚的感激，满脸都是诚挚的倾慕。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仙女姐姐了，请您接收洛瓦的感谢”少年嘴里的多巴哥英语提醒了某些被遗忘的记忆，季梵晞脑海中迅速闪过那一张血泪狼藉的脸，是那个孩子。
　　初雪后退一步，呆愣了一瞬。
　　“我不记得”
　　少年泪中带笑。
　　“多巴哥边境的村子，对亏了仙女姐姐空灵的歌声才救了我，我一直记得您的脸，美得就像野生圣诞花”
　　少年的眼神真挚而又坚毅，满是谢意。季梵晞看着却很是头疼。
　　赵非凡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场景，表现得相当满意。
　　初雪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的眉眼细细的看着自己掌心。
　　“果然是一场大惊喜，除了他应该还有其他故人吧，怎么不一起出来？”
　　沉默片刻，赵非凡放声大笑。
　　“薛小姐还真是聪明，有请我们的戴维王子”
　　随着说话的声音走出来的人高大英俊，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也仍然藏不住那种肃杀剽悍的气质，正是当年结缘颇深的多巴哥大王子。
　　匀称白皙的脖颈微微抬起，初雪看着面前的人，一想到身边的人就更添一份烦忧。
　　戴维先开口，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想不到能和血盟的雪使在京都会面，真是有缘”
　　“王子什么时候来的京都？”初雪实在懒得露出笑容。
　　“还是拜雪使所赐”戴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面容狡黠似狼。
　　“当日雪使的妙计让举国视我为眼中钉，父亲一怒之下将我流放，这才有了今天的会面”
　　从一国储君变成漂泊的流民，心高气傲的戴维心中恨意可想而知。初雪双手放在身侧，嘴角还是淡淡的。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
　　“来京都的游轮上，恰巧我也在”　戴维配合的回答，语气仿佛很愉快。
　　“雪使容貌多年没有变化，难道真像约克所说是仙女？”
　　情绪激动的少年已经在戴维的眼色中退到了旁边，初雪瞥了一眼。
　　“没想到，你最后还真的收养了他”
　　“毕竟是我的同族”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初雪厌恶这种感恩，宁愿面对仇恨。
　　“何必戳破他的美梦”戴维意味深长的笑着，眼神微妙。
　　“再说，那时候的你，看着确实犹如仙女下凡”
　　清扬婉转的歌声，如梦似幻的人儿，这样认为的何止是约克，戴维一度也以为自己遇上了仙子。
　　初雪叹了口气，看向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赵非凡。
　　“人我都见过了，赵少主是想如何”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雪使跟我前往林城作客，必定以贵宾的礼仪恭迎”
　　“这是威胁？”
　　“是邀请”赵非凡含笑以对，脸色带着一丝志在必得。
　　“如果我拒绝呢？”
　　“血盟的名声在中国这个地界上可不好说，到时候就怕黑白两道的人坏了雪使游玩的兴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以为这就能牵制我”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
　　“纵然雪使毫不在意，季少东可能与你大不相同”赵非凡双手背在身后表现得很是自信，淡定的打出另一张牌。
　　“京都季家未来继承人曾经做过杀手组织四使之一的下属，这个消息可以算作爆炸新闻了，足以轰动社会各界，更何况”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暧昧一笑。
　　“离开血盟还要跟她纠缠不清，甚至还将雪使请回家里，一旦传播出去，身兼商政军三道的领头羊必然备受舆论抨击。雪使为了季凤舞不惜舍身相救，怎么能让事态发生到这样的地步”
　　季梵晞没有表情，初雪却笑了。
　　“赵少主既然知道我的来历还这般费心招揽，实在让我惭愧”初雪看着自己一根根葱白如玉的手指，仿佛在研究其中的脉络。
　　“想驱使我，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自然不是容易的事”赵非凡得意的笑容有所收敛，一旁的保镖全部严阵以待。
　　“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初雪的笑容冷若寒蝉，带着几分肃杀。
　　“杀白虎帮帮主更有用，他一死，按照你们内部的混乱程度，你的权势资本还剩下多少？”
　　“你做不到”赵非凡脸色一青，脸上透出狠意。
　　“刺杀□□的一帮之主，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初雪唇角一弯，眼中是睥睨天下的倨傲。
　　“赵少主大概有所不知，以前能让我亲自出手的必然是一国的至尊元首。我舍掉半边肩膀就可以杀你，取白虎帮帮主的性命又有什么难度”
　　“你以为我在乎所谓的围攻？还记得我对一行说的话？我本无心牵扯这些事，但如果有人执着于此，就别怪我出手太狠”凌厉桀骜的气势直逼面门，对面的几人脸色大变。
　　“你凭借的不过是权势地位，我有的也不过性命一条，我们不妨赌一赌，看谁比较输不起”说出的话极狠，但语气却平静的像是聊天。
　　赵非凡的目光闪烁不定，寂静的角落跟一旁的喧闹欢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初夏的晚风，送来了清甜的味道。
　　对峙许久，赵非凡突然一笑，又恢复了翩翩贵公子的形象。
　　“这样的良辰美景，怎么尽说些煞风景的话，确实是我的不对，还请薛姑娘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初雪也笑了，杀气不剩分毫。就像是一片随风飘落的青叶，波澜不惊。
　　“我来京都只求安静的游玩，还望赵总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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