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的男嫂子

　　醉春轩的客人渐散，几近打烊之时，醉意朦胧的阿什那终于等来了须原和仆泰。
　　两人面色灰败，带回的消息也不出他的意料——呼尔嘎又逃了。
　　凄清的弯月挂在树梢，阿什那望着窗外，回想起呼尔嘎在那一年中的变化：最初连站立都艰难，后来渐渐能走，能跑，甚至在大婚之夜能用膝盖顶得他生疼呕血，还能在逃走时翻身上马，挽弓回射……仿佛呼尔嘎在遗忘自己是谁之前，就是那样的鲜活而无畏，以至于失忆后的伤痛从未真正压垮过他的灵魂，倒像是命运予他的恶劣玩笑，终究不会在他身上留下多余的痕迹。
　　想到这，阿什那忽觉心里空落落的——若真如此，自己是否也只是他生命里一段终将褪去的劫数？
　　“劫数”这念头让阿什那的胸口发闷。
　　向来爱慕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他想袒露给那人的爱，却令其避如蛇蝎。
　　可爱到底为何物呢？阿什那自问。

　　从前，他骄矜的傲慢与主导的地位令他从不屑去想这个问题，他身份尊贵，模样俊美，令其得来的爱慕与迷恋总是太过轻易。
　　也只有在醉意与苦涩交缠的此刻，阿什那忽然觉得，爱或许就是刻进骨血里的记忆——忘不掉，也抹不去，只能徒劳得任由那些记忆将灵魂囚在原地。
　　仆泰见阿什那神色晦暗不明，犹豫片刻，低声问，
　　“主子，现在怎么办？”
　　阿什那沉默良久，终于闭了闭眼，指节抵着眉心，像是认命般叹道，
　　“跑就跑了吧……八年了，好歹见了一面。”
　　须原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心头火起，忍不住道，
　　“主子，那白眼狐狸有甚好的？主子当初掏心窝子待他，他倒好，装傻、逃婚又伤人，哪一样不是往主子心口捅刀子？这种没心肝的东西，也配让主子念念不忘？！”
　　仆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压低声音，
　　“情爱这等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一物降一物罢了……待你亲身遇上了，自然明白。”
　　须原冷哼一声，极其不屑，
　　“我可不想沾这劳心费神的玩意儿！”
　　仆泰摇摇头，不再与这认死理的兄弟争辩，转而看向阿什那，目光关切道，
　　“主子，春竹镇这几日正办武神祭，那人若还想做生意，多半还是会去集市。不如我带人分散盯着，没准能摸到踪迹。”
　　阿什那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微哑，
　　“多派些人手，但别硬来。这儿不比草原，闹大了容易惊动官府，咱们身份敏感，若真波及到互市就麻烦了。”
　　这些年，他带着人从边境一路寻到更远的京城，还因此被太子萧雁云亲自设计抓过一回，差点被阴毒手狠的崽子弄死在牢里。
　　去年他还被镇西王武毅成亲自抓过一回，押进牢里盘问了几日他都咬死了只说是在追一个盗马杀人的逃奴。
　　后来虽被放了出来，却也没少挨警告——“再敢生事，就把狄戎人全赶出互市！”
　　为这事，他那个当了狄戎汗王的兄长把他叫回去狠狠训了一顿。
　　不知从哪儿走漏的风声，兄长竟知道了呼尔嘎的事，指着鼻子骂他，
　　“我只当你是玩男人懒得管，没想到竟是你被个下贱的奴人耍得团团转，丢尽了王族的脸！”
　　向来懒得解释的阿什那当时竟红了眼，梗着脖子顶了回去——“不是他耍我！是我认的真！”

　　这一顶嘴，老汗王的鞭子就抽了下来，母亲也哭哭啼啼。
　　他憋着口气，索性连家也不回了，这些年带着商队来来往往，经过王庭都贼一样的绕道走，赚的银子全在大乾置办了宅院田产，明摆着告诉所有草原王室——草原上的家爷是不打算回了，父兄私定的亲事，谁爱娶谁娶，反正他不稀罕。
　　仆泰自是知晓阿什那跟家里闹得多僵，他心疼主子，点头应下小心搜寻呼尔嘎之事，然心里却清楚——经此一遭，呼尔嘎必定更加警觉。要逼他现身，恐怕得另想法子了……
　　……
　　清风这几日出门都戴着帷帽，刻意避开街上那些作蛮人打扮的。
　　这般躲躲藏藏，自然耽搁了买卖，他心里烦闷得很，殊不知这八年来他与阿什那数次擦肩而过，只偏生这次才撞了个正着。
　　说也奇怪，这些年过去，他对阿什那的记忆越发模糊，连模样都记不真切了，唯独那场稀里糊涂的成亲夜，大概是惊骇过了头倒还留着几分印象。
　　他自诩不算愚笨，可这脑子却像漏了风的破口袋，总把要紧事隔三差五地忘掉，以至于有时连常走的路都认不得，还有一回竟连何家那两个李三山的孩子都给忘了，亏得何家人体谅，而何心莹更是常给他熬药扎针，治这健忘的毛病。
　　这回若不是差小六子去酒楼打探，他都不敢断定那蛮子就是当年的冤家。
　　他暗自庆幸，好在拳脚功夫没跟着残破的记忆一块儿丢，否则那晚定要在擒拿他的几个蛮子手下吃大亏。
　　正思量间，远远瞧见六子娘在门前抹泪。
　　那妇人一见他便扑上来拽住衣袖，
　　“清风啊！三黑来说，小六子在集市上叫几个蛮人掳走了！”
　　清风心头一跳，连声追问，可六子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得宽慰两句，匆匆往集市赶去。
　　小六子是清风在集市上结识的。六子妈腿脚不便，丈夫和三个大儿子早年都被抓去充军，至今尸骨无存。
　　后来官府发了几两抚恤银，老太太就靠着这点钱，硬是把两个闺女和小六子拉扯大了。
　　平日里，娘仨做些小孩用的玩意儿，逢集就让小六子拿去卖。那年小六子被人欺负，正巧叫清风撞见，替他出了头。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忘年交。
　　这些年小六子常帮清风卖些零碎货物，也正是因着这层掩护，清风才能次次躲过阿什那的搜寻。
　　如今小六子因他遭了无妄之灾，清风哪能坐视不理？
　　他匆匆赶到集市，三黑的叔叔告诉他，方才有个蛮人模样的汉子过来留了话，要他戌时到三叉街去。
　　清风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究还是决定去会会这个明摆着的陷阱。
　　临走前，他特意跟何心莹说晚上要去小六子家修窗户，之后要顺道去找江潮叙旧，若是明天晚上还没回来，就去江海邦找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何心莹也没起疑，毕竟清风一来春竹镇就总要去找江潮叙旧。
　　夜里，清风揣了把防身的匕首，独自来到三叉街。
　　这原是条三岔路口的民巷，可前些时闹过瘟疫，死了几十户人家，如今冷清得像个鬼巷，倒成了些见不得光买卖的好去处。
　　远远地，他就瞧见小六子双手被缚，被个高大蛮人牵着。
　　阿什那和另一个打手模样的壮汉正死死盯着他走近的身影。
　　清风认得那两个手下，上回交手虽没占到便宜，但仗着身法灵活却也没吃亏。
　　“你还是来了。”
　　阿什那声音出奇地柔和，眼里掩不住欢喜，
　　“好久不见，呼尔嘎。”
　　清风冷着脸道，
　　“我叫清风。放了这孩子，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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