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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车保帅
盛夏时节的内廷花园葱葱茏茏,喜鹊筑巢在枝叶间,时不时探头出来报喜——当然,这是因为乌鸦都被宫人驱赶走了。
刘琛只觉得今天给九皇子刘澄的陪玩时间尤其漫长,甚至称得上难熬。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和林青的谈话需要用陪伴刘澄在花园里玩耍的理由做掩护,往日他们两人一同这样相聚过数次,不过或许是今天的心情不同于往时,他的每句话都好像是不礼貌的试探。
“这么久了,我才知道面前的男子就是闻名京城的琴楼百晓,”刘琛横握着长笛,忽然却停顿了数秒,尴尬地接了句,“我曾经对着九弟摆弄乐器,岂不是贻笑大方。”
林青听出话里藏着的几分犹豫,旁边的刘澄坐在地上玩蚂蚁,最近的一道宫人呼吸声也很遥远,正该是时候摊牌。
刘琛到底还是容易念着旧情的人,刀子递到嘴边,吐出来却是软的。
“四殿下远在南方,齐王尽可直言。”可惜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毒丸让他强打起的精神,到傍晚就会彻底消散。
刘琛抬手在周围结了层内力屏障,他隐藏很深的武功在这个细微的动作中初露端倪,谨慎地遮蔽外人的探查后,他才真问:“你说的与我二哥性命攸关之事,不是虚言?”
“确有其事,”林青笑了笑,“但性命攸关的其实只是你,太子和燕王不过废去职事罢了。”
刘琛一愣,那副温和谦恭的君子面相,木讷的壳子裂开了缝隙,藏得极好的聪厉微微在眼中闪光。
他明白四弟刘希野心勃勃,也不是没有想过劝诫或制止,但比起相争,明面上的兄弟和睦对皇家来说更为珍贵,为此他宁愿忍受一个喜欢耀武扬威的弟弟。
不曾想,他自愿退避刘希的锋芒,刘希却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殿下,您还好吗?”林青许久没等来他的回答,轻轻提醒。
刘琛从刺骨的心寒中回神,摇摇头挥去那股难过:“我其实有预料,四弟机敏过人,我没有夺嫡的动静,反倒惹他提防着我。”
“那,您可有把握在四殿下的死士围攻中全身而退?”
刘琛下意识就想像寻常那般韬光养晦,然而对着又比前次相见更形销骨立的白衣人,心中一叹,低调地笑了:“告诉你答案也无妨:可以的。即使他本人亲自围杀,我依然可以扬长而去,毕竟,皇族的武学天才并非他一个,我也是。”
林青自然地搭话:“齐王不争,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刘希很明确他盼望林青做到的目标是杀死刘琛,然而上辈子的结果,齐王仅被逐出京都,燕王反倒被杀害,可见二三皇子应对突发事件的手段高低。
“可是我们名噪四海的百晓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呢?”刘琛垂笛在桌,温良的目光慢慢浸染深色的轮廓,“知晓了我的武功,你就能为四弟推衍出如何杀死我吗?”
林青端坐在他对面,苍白平静的脸没有因为诘难的话引起任何激动。
若论城府,刘琛发现就连他也看不清这个时常与自己陪刘澄玩耍的同伴,恍然里他们不掺猜忌的聊天还在昨日,那时的林青总是温暖柔和,会因为刘澄的每一件小事在他面前浮现毫无防备的真挚笑颜。
要是还能,那样对他笑就好了。
“你想告诉我,我们是敌人了,你和九弟关系不浅,他是你被握住的软肋。”刘琛看向一旁不谙世事的刘澄,小孩正在用糖水淹死前赴后继的蚂蚁。
林青安静地听完刘琛的探问,方才渐渐牵起瘦弱的笑容,在刘琛惊讶得屏住的呼吸中说:“并非如此,我此趟来,只为赌上性命,求齐王争一次。”
…
同月,朝廷掀起了轩然大波。
起因是太尉向陛下呈示了一份江湖门派前十排名清单,这份清单本是夹在他收到的壮阳礼品中,疑似四皇子刘希借送礼的接触机会暗中向他请示这份名单是否合他心意。
清单的内容极其猖獗,列出的前十名宗派名字旁,皆用朱笔写明了是哪门哪路的皇亲国戚,对太尉或是其他重臣有什么亲缘,其中不乏后宫宠妃的舅族、边疆将军的亲家、太尉的表字兄弟等等。
刘希在汉帝眼中本是清流一股,杜绝结党营私的好榜样,总被作为向大臣夸耀的例子,不料却在贿赂太尉时被告发,这下可算狠狠把他父皇的脸面往地上摔碎了。
汉帝震怒,传召痛批刘希借规范武林之名行拉帮结派之实,罚他镇压南疆二十载,非庆典大假不得归京,《十豪令》转让给深明武功的齐王刘琛执行。
此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那份拟清单更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整个江湖所有酒肆的说书人几乎人手一份,到处都在批驳刘希的虚假嘴脸,另一方面,将汉帝和刘琛形容成慧眼识珠的皇家表率,竖立出江湖人最爱的小丑和正派的对立形象。
和外人的搅风搅雨不同,漩涡中心却还寂静着。
远在南疆的刘希在收到最初的消息后,便闭门不出,只在收到圣旨时出门接旨,其余时候连官署都不靠近,只居家务公,表明自己洁身自好的真实心迹。
同时一份书信直接穿过大半个国家,飞到林青的窗前。
出乎意料,信中只有两个字。
【解释】
林青写信回复,最近正在操办刘希要求的命令:废太子和二皇子,杀三皇子;唯有三皇子刘琛注意到自己被暗中起底,后者用太尉反将一军,他确实没有预防好这件事,非常惭愧。
又提到如今之计,唯有弃车保帅,才能保住刘希的名声,留下继承太子位的权利,从长计议夺嫡。
刘希回信,似乎没有进一步发怒的迹象,简简单单问:
【具体如何弃车保帅】
林青写道:“殿下只需说您为了十豪令排名可靠,诚心请百晓生做幕僚,然而经调查发现,百晓生的推演准确度并不高,却贪心靠预言挣的大笔利益,所以故意呈递错误的排名。百晓生名气如日中天,您不免被妖言所惑。”
“这时再泄露一些百晓生曾经挑拨离间世家门派关系的真实消息,自然会有大批人涌出来批斗琴楼,这也是变相为您的不幸遭遇鸣不平。”
五日后,回复又到了:【执行吧】
收到竹签时,林青刚醒。
容画眉正收拾着昨日驱蚊的香灰,身后传来很小声的呼唤,凝神细听,却是轻弱的叠声,宛如求助般的叫着他的名字。
“画眉……画眉。”
他却看去,林青已起,懒散地靠在床头侧过脸,被散落的丰腻秀发遮住大半张面孔,白鹞抓着林青的肩膀,钩子嘴好奇地伸缩探动,啄他的长发丝。
容画眉忙端来房间角的盖碗,揭开杯盖,用里面的生肉吸引鹞子的注意力,引进笼子里。
林青在后头笑了笑说:“随它吧,最近又要你忙了,今晚之前就用天地阁把百晓生的黑料全部传出去,务必在鹞子返程的五日内让各地都讨论起来。”
“再备一辆马车,搭我去深山里的寺庙藏身,虽然大概率没用,但延缓少许被找到的时间也好。最后关头,我还是想体面些。”
他预想得到容画眉的回答,可先等来的是头发上的触感,梳子在捧着发丝的手上轻轻地梳。
这令他不解:“很乱吗?”
“本不乱的,楼主昨夜卧寝好不容易服帖,”容画眉柔声细语地回复,“我恨那小鹰不听话。”
林青失笑:“还以为你在闹脾气。好了,你去忙吧,等它歇一夜,就往脚筒里插进七号暗语的竹签,放它回去。”
容画眉呼气声变快,似乎想说什么。
“别着急,”林青拍拍身边的肩膀,“按部就班,很快你就一飞冲天了。”
这句话似有魔力,顿时让容画眉失去了言语。
看着已经虚弱到身体很少能离开床铺的林青,他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心还是和以前一样硬,一样迟钝,一样刻薄——对自己刻薄。
楼主,你莫非真的以为我不会闹脾气?
自从林瘦玉瞎眼性情大变的那天起,他对着楼主时时刻刻都在想象大逆不道的言行,随着依赖关系的逐日深厚,有时甚至将叛逆的心思付诸行动。
“马车颠簸,更何况山路,楼主身子薄,还是不要坐了。”他委婉地提及刚才令他生气的点。
然而林青朝他笑了下,紧紧闭拢的睫毛翩跹颤动,没解释也没同意。
容画眉静静看着他,俯视的视角变得暗沉。
要不要干脆“造反”呢?
与其放任将死的林瘦玉去吸引全江湖的秃鹫,不如就把这无力反抗的娃娃关起来好生照料、观赏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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