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妖怪并不是强大到为所欲为的，他们需要借助一些幻境把人困住，方能行凶作恶，或者达成目的。

　　幻境就是把人送进梦里，人在梦里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因此被妖怪控制。
　　就像蒋宸安，他为了除掉褚裟，就把蒋宸明困在梦里，然后把褚裟引来。
　　在他布下的梦里，他有天然的优势，虽然吃掉山神的计划最后失败了，但还是要肯定一下他的勇敢。

　　师专三年，大一战战兢兢，大二无法无天，大三不见人影。
　　曾经的大一新生熬到大二后便跳了，逃课的人比比皆是，即使学生去了教室也是换个地方睡觉，教室里显得有些空，英语老师在台上念昏睡咒。

　　刚刚在梦里肯定了蒋宸安勇敢的赵栋抬起头来，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周围睡了一片同学。
　　今天来的学生还挺多的，可能是纪检会来查人数的缘故，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对，母亲死的时候，她的二表哥就是这么跟自己的表外甥说的。
　　那张脸，那双眼神，真是让人想笑。

　　他们家是个很大的家族，充满了纠葛，还有一些龌龊，这么说显得他很厌恶自己家人一样，他应该用些正义光洁的词来描述的，应该那样的。

　　前头的那个背影，就这么看着，稀稀落落的教室，窗帘半拉着，气氛有些灰暗，老师念的英文有些恍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找到合适的形容了，就像未来的人在看过去的场景。

　　看了一会儿，赵栋就又趴下去继续睡了，昨晚熬夜玩游戏了，大脑昏昏沉沉，有种要猝死的感觉。

　　“都别睡了。”蒋宸明突然站了起来，他挨个叫人，但是没有醒来的，就连台上的英语老师也是睁着眼睛发呆，嘴里机械地念着英文。

　　刚才赵栋醒来便是因为他预知到了危险，可是他心有魔障，被妖怪钻了空子，再次陷入了梦魇。

　　蒋宸明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把赵栋给叫醒，对方是除妖师，应该比自己有办法。

　　“赵栋，醒醒。”

　　“给我闭嘴。”
　　赵栋人没醒，但他站起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除妖剑，直接开始无差别攻击。

　　“赵栋，是我，你醒醒。”蒋宸明捂着被剑划伤的胳膊，他有点后悔叫对方了，早知道这样就给赵栋一凳子，让他睡得更深一些。

　　“你们这些人只有死了才能闭嘴。”

　　“你冷静，我是蒋宸明啊！”

　　剑突然停下来了，只差几寸便穿透蒋宸明的胸膛。

　　“褚裟……”
　　原本闭上眼等死的蒋宸明惊喜地回过头，他笑得很开心，全然没有身处危险的害怕，小跑到褚裟面前，“你快想想办法，他这样会伤到人的。”

　　“撒娇要有撒娇的样子。”

　　“谁要撒娇？”蒋宸明被噎了一下，他结巴了一下，“你，你要是再戏弄我就不给你买鲜花饼了。”

　　“我要减肥，最近胸有点下垂了。”褚裟托了一下，“年纪大了想保持身材太难了。”

　　“你专心一点。”蒋宸明掰着褚裟的脸看向赵栋，“不快点叫醒他的话，我就不让你睡床了。”

　　褚裟伸出手，一根白色的大棒骨出现在他手里，他就用骨头挡住了赵栋的剑，“这把剑上死的生灵太多了，臭的我头疼。”

　　“你下手注意点，叫醒他就行了。”蒋宸明终究是念及之前赵栋对自己的照顾，想让褚裟手下留情。

　　“啰嗦。”褚裟对这点善心不屑一顾，但还是照做了。

　　赵栋被大棒骨狠狠地捅了一下小腹，他因此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墙上，然后吐了一口血，“噗——”

　　“你这是轻点吗？要是再重点你就可以吃席了。”蒋宸明赶紧走到赵栋身边，“喂，你清醒了吗？”

　　“当然，要不是你多嘴，我会送给他一个装人的盒子。”

　　“我醒了，多谢山神大人叫醒了我，还手下留情。”赵栋感觉自己的肠子被那根骨头隔着肚皮撞烂了，他被蒋宸明扶了起来，然后打出一道符，“找到他了，就在那儿。”

　　“好困啊，蒋宸明，过来扶着我。”褚裟扶着半边脸靠在了墙上。

　　“可是……”

　　“我没事了，山神看起来很累，你过去扶着他吧。”

　　蒋宸明一听赵栋这么说就立马跑过去扶褚裟了，“你怎么了？”

　　“很难受。”褚裟整个人都靠在了蒋宸明身上，他语气很软，样子很虚弱，“你要好好扶着我。”

　　“你不会是装的吧？”

　　“你有没有良心？是谁在你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的？是你的守护神，我啊，没良心的家伙。”褚裟用大棒骨敲桌子表达不满。

　　“这骨头不错，我用它给你熬汤喝吧？”

　　“这根骨头是我的，猪猪这么可爱，你怎么能拿我煮汤喝？”

　　“你的？你把它取下来不疼吗？”蒋宸明眼里全是心疼，他摸着褚裟的胳膊和腿，想知道对方从什么地方取下来的骨头。

　　“我早死了，这是从我尸体上取下来的，不疼。”褚裟看着蒋宸明眼里闪着的泪光，顿了一下，“真不疼。”

　　“那你死的时候疼吗？”

　　脚下的土地瞬间化作了熔浆，随后无情地将他吞噬，血肉被一点点烧焦，撕心裂肺地吼叫，眼前从深红变成一片漆黑。

　　他，死了，骨架被深深地埋进土里。

　　褚裟摇摇头，“早就忘了，谁还记得这种小事。”

　　“我抓住他了。”赵栋一把攥住半空中的梅花五角，他看了一眼对望的两人，自己的话并没有让他们往这边看一眼。
　　他把硬币收起来，抱着胳膊看着褚裟，这是山神，一个高傲冷漠目中无人的神如今有了人情味儿，算是真爱了，他能理解，但他不能接受，神和妖王的共生体相爱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们快醒过来了，我们回去坐。”

　　“那你走吧，别被发现了。”

　　“他们看不到我。”

　　“之前能看到啊，你现在会隐身了？”

　　“对。”

　　“不是，信仰山神的人越来越少，他快消失了。”赵栋一语道破，“也许山神消失的那天就是蒋宸明的死期，我是说也许。”

　　“我会活很久，直到他离开人世。”

　　“最好是这样。”

　　“回去坐，我陪你。”褚裟坐在了空位上，手里牵着蒋宸明。

　　一切恢复正常，时间只过去了十分钟，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还在讲课，底下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同学压根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有个女生醒了，她打了一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间，感觉自己就趴了一会儿，但半节课过去了。

　　中秋放假三天，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时候，除了没有家人的，除了不能赶回家的，再除了家人是混蛋的，其他人都应该过得不错。

　　三个孩子，前头跑的是个小男孩，一个活泼的女孩紧跟着，两个人比赛式的跑，他们两个笑得很开心，大胆地跑进了坟场。
　　最小的女孩不敢进去，她在外面叫两个人快出来，自己一个人害怕。

　　中间的土地，一棵棵瘦弱的老树，这是个荒凉之地，哪怕坟头有压上的新黄纸，墓碑前有水果。

　　孩子有孩子的天真，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追逐打闹，小男孩不小心摔倒了，而且摔在了一个墓碑旁，他爬起来继续跑，和另外两个人回家了。

　　闯进坟场的有两个孩子，小女孩回去就发烧了，小男孩更严重一些，像是失了魂。

　　为了赚钱，蒋宸明什么兼职都做过，他想着自己家里有个山神，不用白不用，就主动请缨。
　　最重要的是，他想让更多人供奉褚裟，这样也许能帮到褚裟。

　　“我不去。”褚裟一手托着碗，一手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米上，然后拨进嘴里一大口米饭，满足地咀嚼着。

　　“这就是山神大人。”

　　“你骗谁呢？”

　　“褚裟，他说我是骗子。”

　　“我看你也像。”

　　蒋宸明见褚裟丝毫没有“大显神通”的意思有些着急，他附在对方耳边说，“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帮他们？只有他们见过你的厉害才会供奉你，这样你才会有更多信徒，才不会消失啊！”

　　“我不在乎他们信不信。”

　　“我在乎。”

　　“真拿你没办法。”褚裟吃完了最后一口米饭，他放下碗，“小男孩摔倒了？”

　　“是。”

　　“这熊孩子摔人坟旁边了，被他老奶奶叫走了，老人家喜欢孩子，正含饴弄孙呢。你叫小孩他爹去人坟头烧烧纸道道歉，然后背着小孩的衣服离开，一路走回家，无论路上谁跟他说话，都不能回头，这样，小孩儿的魂才能背回家，懂了？”

　　“这，您跟我去一趟吧。”

　　“你给多少钱？”

　　“一百。”

　　“我变回猪，游客摸一下也给一百。”褚裟觉得做山神没做宠物猪有钱途。

　　“他们给你做好吃的。”

　　“二百。”

　　“行。”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褚裟感觉自己要低了，于是他再次叫价，“二百五。”

　　“您怎么骂人呢？哪有要二百五的？”

　　“二百六。”

　　“行吧。”

　　蒋宸明用眼神警告褚裟别涨价了，来的是个农民，家境也不好，收一百就行了。

　　外面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车，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我给您打车。”

　　“不用，坐这个就挺好，还有板凳。”蒋宸明一个人过惯了拮据的日子，对物质享受并不热衷。

　　“我觉得……也挺好。”
　　褚裟在蒋宸明警告的眼神下生生改变了自己的意思，他飞身上车，撩起前摆坐下。

　　绿襦红裳，头戴金色流苏发冠，手腕上垂绕着枝藤，形似莫高窟里的神女。

　　“为什么你每次都穿得这么夸张？”齐嘉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褚裟，他打心底觉得对方应该是花神，而不是山神，应该是狐狸精，而不是猪精，真是把“放肆”穿在了身上，“这个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们人类很难像神一样美丽，还是去角落里嫉妒我吧。”

　　“嫉妒你？一个快要消失的神就别这么嘚瑟了。”齐嘉佑在褚裟进屋后还是气得慌，他想到屋里被叫走魂的小孩，立马跟了上去。

　　“大师，您慢点儿。”

　　齐嘉佑一进屋就感觉不太对，于是他开了天眼，发现屋里有很多怨鬼，“准备一下，我要开坛做法。”

　　“还说我夸张，开坛做法岂不是更夸张？”
　　褚裟冲杯子吐了口水，然后一挥袖子，垂绕在手上的枝蔓蘸了杯中水，一洒屋子里就驱邪了，二洒就赶走了怨鬼，三洒就彻底干净了，“这杯水你们留着，感觉屋子里不干净的时候就用柳树枝蘸着这水洒一洒，一定不能用槐树枝，不然适得其反。”

　　蒋宸明一直都挺高兴的，往外走的时候尤其开心，“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得到了更多的信仰？那边有供奉，你要吃吗？”

　　“那是给死人的供奉，我是头讲究的猪，不吃，但我要过去看看，要是他的供奉比你的好，你就得给我买小龙虾。”褚裟走过去瞥了一眼，只一眼就气坏了，“他们居然拿猪肉供奉！”

　　“你不也经常吃猪肉吗？”

　　“我吃可以，但他们不能吃，这可是我的子孙啊！呜呜呜……爷爷没有保护好你们，让这些坏人把你们摆上了供桌，这肉看着好香啊！”褚裟忍不住啃了一口，他一边哭一边嚼，“不是死了的病猪，是现杀的，他们太残忍了，呜呜呜……”

　　“我回去给你买新鲜的猪肉，走走走。”蒋宸明拉着褚裟后颈的衣领就走，但走了几步就被供桌走的褚裟拽回去了，他继续往外拉人，然后就把衣服扯坏了，“听话，我们回家吃。”

　　“我不吃死猪肉。”

　　“行，给你买新鲜的。”

　　“不，我要去屠宰场拯救我的子孙。”

　　“都行，你要是有钱，你把这世上待宰的猪都救了也没问题，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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