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和玄凌下棋，我并不会下。可不敢抗旨，只能硬着头皮胡下。但我将棋子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令玄凌颇费猜疑，狐疑了半晌才问我为什么那么下，我便说瞎走的，玄凌气的差点吐血。又对弈了数子，玄凌发现我当真是不会下，只得耐心教我规矩路数。我领悟了规矩，才算走出了些像样的步子，然而频频悔棋，又令玄凌头疼不已，直呼大丈夫一诺千金，落子无悔！我狡辩——小女子知错就改，迷途知返，岂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傻’丈夫？玄凌气的直翻白眼，却无话反驳。
　　一局棋下了一上午，也没下完。午膳至了，如昨日在凤仪宫和皇后用膳一般，与玄凌对桌而食。我边吃边偷看玄凌的神色，发现他眼中的神色几多复杂，为我加菜时，亲和如待小妹，却又多含怜爱。我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如坐针毡一般只盼吃完了饭，赶快逃去，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好埋头‘认真’的扒饭。才扒了几口，便听玄凌忒的笑了。我讪讪的抬头，满嘴的食物不及下咽——“皇上哥哥笑什么？”
　　“朕的午膳这样好吃么？”玄凌微然含笑。
　　“好吃，好吃！”我大赞——蠕动着鼓闹的腮帮，却不明所以。
　　“既是这么好吃，那以后出了宫，可就吃不到了。”他一面亲和的说，一面伸手，用戴着翡翠扳指的大指轻拭了下我的腮帮。我定睛望去，一枚饱满圆润的饭粒赫然呈现在玄凌修长白净的手指上。
　　“啊！……”我尴尬的脸上慢慢汹涌了红云。玄凌淡笑，弹掉了饭粒，埋头安静的用饭。我忽然间发现，眼前的帝兄相貌不凡，气宇轩昂，较玄清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此时是在吃饭，一举一动亦透着彬彬尔雅。我不敢再看下去，含愧低头，从那一刻起，小心谨慎的吃饭，生怕哪枚饭粒再‘淘气’跑到腮帮，鼻梁，或脑门的部位，就又丢人了。
　　好不容易用罢午膳，小夏子端了漱口的水，让玄凌和我用过之后，才上了上好的香茗。我喝着茶问玄凌：“皇上哥哥下午还要下棋么？”
　　玄凌假意皱眉，揶揄我道：“朕可不能再陪你下棋了，再这样下去，就和你的棋艺一样臭了！”
　　我亦笑了：“是啊，皇上哥哥的棋艺下降了不要紧，耽误了处理国家大事，民女妹妹可吃罪不起。”
　　“快别提国事！”玄凌真的皱眉了，“提到国事，朕就心烦。有些案件，拖了几个月，始终悬而未决，朕到现在亦烦恼该如何处置！”
　　是指甄家的案子么？我暗自揣测——甄家的案子已经拖了快半年了，原本只是甄衍被关押在大理寺，余者圈禁府中；后来又出甄衍与皇妃有染事件，玄凌一怒，把甄家上下，连老带小，都关进了牢狱。玄凌现在之所以还犹豫，是对正在怀孕的宠妃甄嬛有所顾惜吧。可他越是这样犹豫，越让其他有心人有机可乘——比如太后皇后一党。“民女愚钝——窃以为一切依法论罪量刑不就成了？”我故作‘无知’状。
　　“话是如此，但有些事，有些人，朕不能不有所顾及。”玄凌看着我道。我越发确认他所言何事了。“民女知道，皇上做任何事都要思虑周全。但民女以为，治理朝廷大事，是不能投鼠忌器的。再说，久拖不决，只怕会夜长梦多，变生不测……”我小心道。
　　“夜长梦多，变生不测？”玄凌喃喃，似有所悟，“你说的有理！……”
　　说话间，突然帘栊挑动，门口赫然进来两个人，正是太后和贴身姑姑竹息。我大吃一惊，慌忙下榻，穿鞋，跪倒在地上：“民女不知太后驾到，民女失礼了！请太后恕罪！”
　　“母后怎么来了？”玄凌诧异道。
　　“今儿上午，老六去寿康宫陪哀家礼佛了。中午又陪哀家用了斋饭，哀家问他怎么不和心上人一起用饭，却陪哀家一个糟老婆子吃饭。老六说，玉隐正陪皇上说话呢。哀家一时好奇，待吃罢了饭，就赶了过来瞧瞧……”太后慈和说着，竟颤巍着俯身，向我递出了手。我实在受宠若惊，慌忙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民女谢太后！”
　　“什么民女民女的。你和皇上已是兄妹，也算哀家的半个义女了。”太后愈发和蔼亲切，戴着珊瑚护甲的手，轻轻划过我的面庞鬓发。
　　这般慈爱柔和的太后，我是没有见过的，也真真被吓到了，心砰砰的跳，连汗都从发根里冒出来。略一转思，恍然醒悟——当然是因为昨日往凤仪宫替陵容传书之事了。
　　“呵呵……”太后施施然的笑了，“兄妹俩正说话儿，被哀家搅着了吧？”
　　“哪有？！”玄凌的兴致也甚好，“母后来的正好，快上来坐。娘仨儿一同说话，更热烙！”说着又问，“怎么不见六弟？”
　　“哀家说来瞧瞧你，老六就回自己的凝晖堂了。”太后说着，便转眸目视着我。我恍然，连忙福身道：“那民女就不打扰太后和皇上哥哥说话了，民女去找玄清哥哥了。”说罢，又向玄凌福身，“皇上哥哥，民女妹妹改日再陪皇上哥哥下棋说话，好么？”
　　玄凌有些惋惜，却唯有点头，挥了挥手道：“你且去吧！”
　　“是！”我再次福身，谦恭退到门口，感激的望了眼太后，又看了眼玄凌，这才转身掀帘而出。径直走到仪元殿的院子外头，这才望着湛蓝的天空长舒了口气。转头间，无意间发现，紫笛白衣的背影，正在风里不住的踱步。
　　“清哥！”我唤了一声，走了过去。
　　“玉隐！”玄清立刻转过身来，上前两步，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惊喜不已，“你可算出来了！”
　　“清哥，太后说你回凝晖堂了，可你怎么在这儿？”我纳闷道。
　　“你在仪元殿，我能放心回凝晖堂么？”玄清白我道。
　　“噢！是你请太后来的？”我恍然。
　　“呵呵。”玄清笑了，挑眉看着我道，“我若不请太后来，你今天还走得出这仪元殿么？”
　　我被玄清说的脸红了，转头抱胸的哼了一声道：“清哥不相信人家！”
　　玄清含笑拉我，打趣道：“清哥可不是不相信‘人家’，是太关心‘人家’了。”
　　我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心想若无太后出马，自己还真不知如何逃离。于是，攀着玄清的胳膊，边走边道：“清哥，我们现在去哪？”
　　“回凝晖堂太早了，不如四处走走？”玄清提议。
　　“好啊！”我高兴的答应。就这样，两个人信步游逛。春日繁花盛开，过往宫人不少。我和玄清这样相伴而行，很是引人注目。于是，我拉着玄清向行人稀少处走去。
　　春日寻幽，沿着曲径，竟走入一处杏花深处。旧景依稀，甄嬛昔年博宠的秋千还在，如今她的宠却已不再了。杏花天影里，我和玄清并肩坐在了秋千上，相依相偎，幸福甜蜜。玄清举起了紫笛，悠然吹奏，正是一首《杏花天影》。我只靠在他的肩头，闭目惬意的聆听。
　　正在这时，林外忽然响起了尖锐刻薄的女声：“哟，这不是莞贵嫔么？竟有心情四处走动！小心别惊了胎气！”
　　玄清倏尔顿住了笛声，我也睁开了眼睛，只觉好不煞风景。远处的人声依旧继续，“祥嫔姐姐，她毕竟位分高于咱们，咱们该给她施个礼的。”
　　“给她行礼？”祥嫔轻蔑不屑，“用得着么——不过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罢了。往日的神气，可不知哪去了！看着就晦气！祺嫔妹妹，我们走！”
　　原来是祺嫔和祥嫔。两个人说着话，远去了。自始至终，甄嬛没说一句话。半晌，一个年长的姑姑道：“小主该想开些，不必和这些人计较——皇上还是惦着小主的。”
　　那姑姑正是御前的芳若，我听了出来。可见玄凌对甄嬛还是念着旧情的。
　　“芳若姑姑说的是，皇上不惦记小主，怎会解了小主禁足，还派芳若姑姑，亲自陪伴小主？”正是瑾汐的声音。
　　“是么？”甄嬛凄凉苦笑，“皇上惦着的不过是本宫腹中的孩儿罢了。”
　　宫中有过子嗣的人不止她甄嬛一个，但谁能请得起御前的人呢？然甄嬛这般悲颓，芳若也不想多劝。毕竟想开想不开，都是别人的事。
　　“小主，要不咱们回宫吧。”瑾汐小心翼翼道。
　　“不错，来此不过触景伤情罢了。”甄嬛颓然，却还是道，“你去帮本宫瞧瞧，是何人在那里吹曲？”
　　“是！”瑾汐尊了一声。我悚然一惊，连忙拉着玄清离开了秋千，躲入杏林深处。只见瑾汐出现在幽林曲径上，远望着空空的秋千一愣——“方才明明看到人影晃动！怎么一会儿人就没了？”
　　无功而返，瑾汐禀明了甄嬛，甄嬛愈发无语颓丧，扶着二人的手，步履轻轻而去，杏林又归于一片烂漫的寂静。我和玄清复又走出来，各自长出了口气。玄清纳闷道：“方才为什么躲起来？”
　　我有些恍然，淡淡道：“清哥你不知道——当年她与皇上哥哥在此相遇，一起荡秋千，品箫，她吹奏的便是这首《杏花天影》。”
　　玄清亦恍然，摇头笑道：“我怎会不知？当初皇兄正在兴头上，为哄佳人开心，竟将我拘在宫中一月有余。”
　　“哦？”我身为诧异，“这么说，你也知道皇上是冒你之名与她约会了？”
　　“当然。”
　　“你，信么？”
　　“信什么？”玄清不屑的摇头，“信她与皇兄是偶遇邂逅，纯无谋算么？笑话！”
　　“什么笑话，皇上哥哥可是信的很！还未侍寝，就封了她嫔位。还找借口说是因我仗义救下史美人和淳常在的缘故。”想起当初之事，我不禁撇了下嘴。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也曾旁敲侧击的提醒皇兄，‘臣弟’可不是色胆包天之人，敢跟皇上的妃嫔一起荡秋千，品箫。可皇兄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我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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