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 之 风吟

　　甘棠带领妖军一入凡间，但见各处白骨森森，血染大地，少有生者，直如人间炼狱，有嗅觉灵敏的妖族来报，道：
　　“女君，前面百里外有小队傀儡军出没。”

　　甘棠道：
　　“来得正好，先拿他们试试手，方知这傀儡军是何怪物，知己知彼方知如何应战，传令下去，全军按兵不动，派一队轻兵先去探探虚实，能一举歼灭最好，如遇劲敌，切不可与其纠缠，立刻调转回来，引傀儡军入我埋伏。再分派两支援军左右包抄，不可放走一个傀儡军。”

　　妖族一员将领请战，带着二十余名妖族组成的先遣队悄然出发。先遣队大都是飞禽，行动敏捷机密，很快便掌握了傀儡军的行踪。
　　敌军只有百余数，个个身形彪悍，身着锈迹斑斑的铠甲，铠甲下的衣衫早已腐烂殆尽，露出干枯如僵尸的脖颈与四肢，每个傀儡颈间都系着一条随风飘动的红丝带，双手紧握生锈的兵器，没有血色的指头简直就是行将腐朽的利爪，脚下都拖着一双双铁铸的靴子，混杂着几个没有穿靴子的，或是断了一只脚，只用小腿断裂的枯骨行走，也不管磕碰在沙石上，把残了那条腿骨越磨越短，斜着一边身子挪动，或是才磨掉半只脚掌，拖拉着靴子一瘸一拐向前行走，丝毫没有痛觉。

　　最可怕的是傀儡的一张脸，简直不能称之为面容，只是面团捏就失了水分发了霉的人偶，且是技艺不到火候的学徒所造的面孔，七扭八歪不成整体，五官尚齐全的已能吓得人噩梦连连，何况又有许多五官缺失的，或少了一只干瘪成灰球的眼珠，黑洞洞的眼眶显得愈发的大，或一两只眼珠半掉出来的，扯着干透僵硬的组织悬在颧骨高耸的脸颊上，或断了鼻骨显露两个朝天洞孔的，或少了一两片嘴唇盖不住满口森森牙齿的，此等厌恶可怖的样貌不可枚举。一个个都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样子，知觉全失，只会听从持有兵符的李琴安调遣，红丝带和军靴定是李琴安临时给傀儡们调配装束的。百余傀儡之中有一人看似首领，行动神态比他人更灵活机智些，肢体样貌也比他人更添了一丝生机，喉间发出沉沉的嘶吼声，指挥着众人前行。遇到活物，傀儡们便蜂拥而上，片刻将那活物吞食干净，不管是家畜还是人命，只当是果腹的食物，吞食者每每进食，就添一分神智与力量，没能进食者仍如行尸走肉一般，其贪婪之态也尽显。

　　先遣队追随多半个时辰，到了一片灌木丛中，布下阵形，正欲发动攻击，未曾料知，敌军首领竟先发觉了妖族，生前也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士，立刻指挥傀儡分散隐蔽。傀儡行踪诡异，速度极快，待两个个低飞搜查的妖族靠近，突然群起围攻，将那两个妖族摁住，拖入草丛没了声息。
　　众妖追击多时，寻常妖术根本不能伤及傀儡，为首的一只苍鹰俯冲直下，双目炯炯，对准一个傀儡狠啄下去，一击致命，傀儡脖子断裂，脑袋耷拉下来，连着未断的一层皱裂干皮，像个球一样在胸前滚来滚去，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即便是这样，那傀儡还是挥舞着长矛，本能地刺向苍鹰，手法迅捷，精准无误，饶是苍鹰及时回避，还是被长矛戳掉了几根羽毛，急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张开两只铁爪，直冲断头傀儡而去，近身时抓起脑袋，一下子撕扯下来，不给傀儡留分毫余地，迅速高飞，飞到最高处，忽地急转直下，对准地上一块大顽石，奋力掷向石头，砰地一声，脑袋和石头撞击，随之骨碌碌滚下去，裂成好几块，内里黑乎乎的，空空如也，不过是几层干皮连带一些头骨，全完是个空架子。失了头颅的傀儡尚且挥舞个不停，一旦头颅碎裂，傀儡也失了依托倒了下去，盔甲零散，白骨堆砌，彻底毁灭。

　　苍鹰急呼一声，号令妖族回返，列成队形在空中徘徊，时而高飞时而低飞，留神草丛间的暗影攒动，一路跟了上去。这傀儡军一是好斗，逢战必应，二是周遭荒芜，其他先行的傀儡近乎吃完了途中活物，难得遇到翼族这些鲜食，饥饿驱使之下，自是不肯轻易放过猎物。

　　在苍鹰的引领下，傀儡军很快入了妖族的埋伏圈，这时苍鹰落地化为人形，高大勇猛，振臂高呼，道：
　　“斩下傀儡首级，令其粉身碎骨！”

　　妖族得令，纷纷亮出杀招，向傀儡军猛扑下去，荒草丛里登时大乱。傀儡一个个暴跳而起，嗅着血腥味，更加诡秘渗人，全然不顾首领呼喝，个个如饿鬼扑食，撕咬向妖族，一味只求口腹之欲，饥不择食，挥起兵器一通砍杀，傀儡们力大无比，单拼蛮力，妖族难有与之抗衡者，近身厮杀毫无优势，多是灵巧躲避，接着巧劲或刺或砍，将傀儡们斩得七零八落，胳膊腿乱飞，甚至削去半个脑袋，即便如此，傀儡依旧不知不觉战力不减，倘或握着兵器的手臂被砍去，就拿另外一只手当作兵器，两臂都被砍去，就张口撕咬，倘或连双腿也没了，在地上翻来滚去，面目如兽，滚到谁的脚下便死死咬住不放。不停战斗，不停进食，直到头颅全完碎裂，才化成一堆白骨。妖族虽掌控了局面，但仍有不少族众落入傀儡口中，顷刻间被活活分食，其画面惨不忍睹，傀儡贪食，为了抢到一口吃食，全然不顾背后的袭击，莫说是砍手剁脚，即便刀架在脖子上，还是要争一口吃食，待吃到口里，脑袋也掉了。

　　更贴切地说，这是一场为了争食的恶战，傀儡们被唤醒的不止是躯体，还有埋藏了数百年的饥饿与欲念，吞食一切可吞食罔顾生死的贪婪欲望。妖族赢得鲜血淋淋，初次试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甘棠亲自来视察军情，看着眼前的惨象，不由得心头一紧，眼前惨绝人寰的场景让每一个妖都为之震撼，他们少说也活了数百年，见惯了妖界与凡间的生死，也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争斗，曾经与生死天命相争，但从未与不生不死对决。游离在生死之外的傀儡没有恶魔的血肉之躯，但比恶魔更甚，这群没有灵魂的恶灵，令妖深深为之战栗。甘棠清楚，消灭的这支傀儡不过是李琴安摒弃的一粒尘沙，软弱无用到李琴安都未曾编入攻城大军，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几十万甚至更多的恶灵之师，何去何从，甘棠踌躇难定，面对临时集结的妖众，心怀愧疚，他们每一个都是呕心沥血修习数百年，才得了如今的成就，出类拔萃者或有更加光明的前途，良莠不齐者也有各自的造化，此一去，必然断送诸多妖族的性命，他们的未来也就化为乌有。甘棠犹豫了，不知是否该拿这些妖去换取凡间苍生，换取自己应下柏舟的许诺。

　　她迎着风，走到一株横卧的老树上，站在高处面对妖众，高喊道：
　　“你们已亲眼所见的傀儡凶悍残忍，此去一战，伤亡必定惨重，以我军之力，几无胜算，即便如此，我亦会一路向前，绝不回头。想继续追随我的就跟我来，要在此分道扬镳的尽管去，全由得大家，我绝不为难。”

　　说罢，当真一路向前，再没回头，甘棠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战，众多妖族怕是要折损在傀儡军刀剑下，若退，安济国不保，百姓惨死，莫说无法向柏舟交代，她自己也不会心安。
　　各路将领见状，当即跟了上去，妖众们大多也跟上来。这支队伍里的妖大都受过瑯環宫的恩惠，或与瑯環宫有过牵连，听得甘棠一声号令纷纷加入，对傀儡军一无所知，目睹惨状之后，偶有那胆小畏缩的，禁不住内心小鼓敲打，悄悄溜之大吉，也有满腔豪情大义凌然的，敢于迎难而上追随甘棠，更有些犹豫不决的，本想拉个同伙一起退出，冷不丁被同伙恶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发作。

　　大军前行中，不时有人离去，是以，万余人的妖军去了十之一二，再往前走，又有些许折返回队伍，真正离队者实则寥寥无几。
　　这一路不时遇到小队的傀儡军，甘棠逐一歼灭，亦损了不少妖族，越往前行，遇到的傀儡越多，实力也更强悍，两军交战起来也更残酷，一路下来，妖军灭了大大小小十多支傀儡军，妖军也折损了近两成。

　　直到到都城郊外，远远望见乌压压的傀儡团团围住武城，众妖立时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冷候正率领守城将士浴血奋战，死死守住几近坍塌的城墙，奈何傀儡数量庞大，围了一层又一层，你挨我挤你齐向城下涌蜂拥，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整座都城。

　　傀儡们手持兵器，或是刀剑，或是矛戟，或是弓弩，大力投射向城墙上，击中守城的士兵，不时会有伤者下盘不稳掉落下来，便如肉食丢进了狼窝，引得傀儡们争相抢食，看得城墙上的士兵心惊胆战。

　　冷候坐镇城楼之上，指挥作战，士兵牺牲一批，后援立即补上一批，倾尽所能与傀儡抗战，守在最前沿的是弓弩手，利箭如雨，射入傀儡军中，或断其四肢，或穿透身体，但重伤的傀儡并不能致死。

　　弓弩手之后是精选的大力士，个个魁梧粗壮，两人合力搬动一块大石，使劲投下城去，大石砸落一片傀儡，行动稍有缓慢者即被击中，砸碎脑袋的当即死去，砸断肢体的仍旧匍匐前行，直到被其他的傀儡践踏致死，还有些个压在大石下的，挣扎着一时出不来。

　　大力士之后是通晓机括的士兵，前头是木质结构，连着后头又长又宽的铁板，铁板尾端铸成浅浅凹陷之状，可放上一只半人高的黑色大球，站在大球近侧的士兵举着一只火把，往大球上一触，立即引燃整个大球，守在前头的两个士兵用力拉动机括，铁板猛地扬起，火球吃力，飞弹出去，射向城外，落入傀儡之中，立刻燃成一片火海，数十个遍身燃烧的傀儡无甚知觉，依旧前行，直到烧成灰烬，再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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