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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小夙篇(四)
距离傅东风离开雪山方三日,他去挖了清酒,却不曾回去,说来有三分不足道的逆反,师长们都让他去,他偏不去。
三日过后,听闻仙道的风声已经变了方向。楼夙杀人委实禁不起推敲,况且,魔道妖人杀人,哪里有仙门自家关起门来搞阴谋诡计有意思。
不多时,楼夙的嫌疑洗清,然而迟迟没有下一个怀疑对象。
浮玉山与太和山的同盟暂且分裂,他回蜃影,他留楚中,分开来想想下一步是什么。
这日清晨醒来,乐游山掌门挥挥手,指着头顶上耀眼的太阳,笑眯眯说道:“今天是个好天气,晚上朗月当空,星汉灿烂,定然美不胜收,最宜小宴。”
这话不晓得哪个大嘴巴的听到了,一日传遍乐游山。
外门弟子自入内门以来就没有再办过小宴,大胆的弟子问赵湖亭,“小宴设在哪?”
赵湖亭门下有两名女弟子,一名闻音,一名曰萧竹盈,修行不怎么在行,风雅没少附庸,当即便道:“为什么要晚上,西院的花架上紫藤正是好时节,白日晴光好,花藤下阴凉,小宴未必要鱼肉佳肴,薄酒东风,不觉夕暮,月随花亭也是好景。”
听着就好似一阵清凉的风,赵湖亭拊掌大笑,“听你们的。”
此时晨光,饮酒不觉时日长,怕是这一日都要浪费在紫藤花架下。
闻音没想到掌门师父会答应,弟子们少年长成,到底记得自己是自己仙家身份,没有解依山好命,连酒都不曾畅饮过。
难得长辈松口,乐游山掀起的欢笑声惊飞了林中鸟雀,饕餮堂的掌勺大厨温青时把莲池边上的泥全刨开,人头大小的坛子,两层,足足有埋了半方莲池那么大一片!
钟酉被拉去干苦力,不止他,本来其他弟子也要来帮忙的,可他们得了掌门长老的吩咐,声称,这些酒都得是他们亲传的师兄师姐拉过来,其他人不许帮忙。
不晓得掌门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浮生一日闲,再好不过。
这酒是温青时来到乐游山近十年埋下的,每年逢着花果都要藏下些,钟酉是后来才知道,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温青时睨着眼瞥他,“几年前你们还是长到我肩膀的毛孩子,让你们知道了偷刨来喝那还了得!”
年份浅的暂且留着,更多十年前的,酒浆已近透明。
行至酣处,不免张狂豪饮,女弟子另有清甜的果酒茶点,仍不免对那辛辣之物好奇,浅尝辄止,头脑清明者不多,不胜酒力的却也没有昏睡。
再看亲传师兄师姐们,微醺的眼神中出现了重影。
着绛紫色道袍的掌门走至中央,似乎跟身后的师兄师姐说了什么话。
“明日你们分两路,阿絮和翠微护送山中凡人帮工到安全的地方,余下三人带弟子去找雪华夫人,都不要再回来了。”
醉意熏熏的弟子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了不少,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脑子却转不过来,问道:“出……出什么事了?”
“难道还是外头说的无相仙骨杀人的事?”
又不是傻子,就算没有点权势争斗的敏感性,也知道乐游山许是没办法独善其身,只是心底愿意宽慰自己,师长仙法无边,乐游长盛不衰。
到了要让他们出去避祸的地步,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赵湖亭:“都听到了还问什么,年纪轻轻的耳背可怎么整!”
再多醉意都清醒了,哪里是趁晴光不负韶华,分明是临别践行!
“我们不走!”
“那真是太可惜了。”赵湖亭不无感慨道:“你们月桥长老给雪华那老妖怪送了好百万的黄金,她答应了收留你们,不去可真是……太浪费了。”
弟子们齐齐无语,这是什么话,生死存亡之际掌门在心疼他的钱!
“让你们离开主要是怕你们拖后腿,下山玩玩又不是不让你们回来了,一群傻孩子。”
……好像是这样的哦,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垂落的紫藤花架在漆红的木架上,午后熏风拂过,好不容易有点清醒的脑子,酒气见风长又晕乎乎了。
不知道是哪个喝得找不着北的举杯高唱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今天没有愁,明天也没有,今日有酒,明天可不一定还有。
这日乐游山上下酒香萦绕不绝,傅东风酒气上头,撇下一众东倒西歪或不胜酒力回去歇着的师弟师妹,抱起他从逍遥峰挖的酒,飞奔到稷泽北方的高山,朗月夜中,远望屋舍并无一丝灯火光亮,傅东风心头微沉,该不是走了吧……
傅东风抱着酒坛子站在简陋搭建的屋舍旁,有些迈不动脚。
走了没?
走了固然失落,没走的话,此时天时不早了,他是不是有些贸贸然打扰别人了,可来都来了,走到门口了,难道要转身就走?
不行!
傅东风手指搁在门板上正要敲门,清冽的嗓音自身后而来,满是惊疑的语调道:“仙长?”
等他转过身来,见从月公子踏雪而来,着一件雪白的单衣,鸦青的发垂在身后不着一饰,头顶的明月和星辰有些晃眼,晃得傅东风眼睛不敢直视,半手捂脸看天。
从月公子羞赧不自在地解释道:“仙门的清净术固然好用,我受伤了,等伤口结痂的这两日没有换洗衣衫,入夜适才寻了水源,没想到仙长会来。”
傅东风:何止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我会来。
这是我师父酿的酒,这一趟请你喝酒,答谢那日解药的恩情,他想这么说来着,反复确认过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从月公子笑道:“仙长怀中抱着的是酒么?月夜对酌,顾影成三,好兴致!”
闻言傅东风也笑了,胸腔里不知名的烦闷一扫皆空,他指了指天上的明月道:“不算它,顾影成四,都能打叶子牌玩了。”
对面的白衣公子明显愣了一下,低头失笑,大约没想到仙长是会说这种烂话的人。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傅东风也算是原形毕露,就不装了。
他道:“不知道为什么,想请你喝酒,这酒其实早挖出来了,纠结三日我才来,忧心你走了,幸好没有。”
“那正好,追杀我的人搞错了,最近消停不少,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不日就要离开。”
从月推开屋舍的木板门,先去套了件衣衫,而后在外面支了堆火,取了裘皮垫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坛口泥渍半干,酒香四溢。
“仙长的师父酿酒很厉害。”
“他喝酒也厉害。”傅东风心说,没想到师父是拉开话茬的契机。
“上回跟仙长讲的故事没有讲完,其实我的故乡人死绝了,我在找杀害他们的凶手,近日刚有了眉目,听说是个仙人,屠戮了我的故乡人,血色顺着木桥荡漾,夕暮风吹过,鎏金一样的红色泛在清波里……”
和这有什么干系?
傅东风忽觉有些奇怪,静静看向他,眉眼似有困惑又分外清明。
他猛灌了一口酒,从月见状笑着浅酌,眼中暗芒一闪而逝。
灌了一口酒后脸颊泛起红晕,月下分外迷离,他轻咬舌尖,恨恨道:月夜论血仇!无异于清泉濯足,背山起楼,焚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此番,实乃杀风景头名也!
想必从月也知这话不合时宜,连忙补救,望着月色道:“皎皎瑶台镜,月色甚美。”
傅东风便又笑了,侧身凑到他眼前,抚了一下从月的眉骨,一触即离,瘙痒一般,偏他笑得极其轻柔,好似醉了道:“月色甚美,甚美。”
对面的人不知该作何神情,宛如被蛊惑回答他,“仙长更甚于月色。”
从月公子没喝多少酒,他从没尽兴喝过酒,不知自己酒量深浅,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白皙殷红,淡色的瞳孔冷漠中多了分迷离,没醉过的人初初懂了醉酒的感觉。
傅东风摸过他的眉眼鼻梁,停在唇瓣上,抚上唇角,擦去一点点酒渍,咫尺间隔着手指相碰,轻轻碾了碾,抵住额头半眯着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从月喉结微动,艰难地推开他,傅东风就笑,“推人哪有这么推的,一手攥住衣襟向回拉,一手向外推拒,嗯?”
“你喝醉了。”从月道。
“我喝醉了。”
傅东风澄澈的眼中确有醉意,从月定定看了半晌,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腰,一阵喟叹。
上回把人从寒潭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细腰可堪一握。
情|欲如鱼入水,恰如其分才对。
傅东风放任沉沦,仅剩的清明问自己,这人是谁?哦,他说他叫从月。
不是时候,地点不对,红尘三杯酒,胜过催|情毒。
可惜不曾深爱,那浅浅的喜欢够不够呢?
突然间傅东风竟生出来悔意,不是悔他今日带来了酒,借酒乱性,亲了别人的唇,是悔三日前错过了大好的机会,又来自寻烦恼了。
不知何时已移至床榻,傅东风觉得微疼痛,清醒些问道:“你确定是那里?”
从月羞红微恼怒,“我虽是头一次,但看过不少图册的!”
傅东风想笑,凑上去轻吻,耳鬓厮磨间说道:“嗯,上回说再见要告知名姓,我父亲,他给我取过字,未等我及冠他便离世了,同辈以字相称,小生字镜远。”
你是从月,那我就是镜远,未有欺瞒。
“镜远……”从月重复呢喃两边,道:“像个和尚的名字,你这小生可是仙长啊。”
喃喃声好似点燃了哪根弦,一发不可收拾,几番缠绵再抬眸时眼明心清,却仍沉耽欲海,不可解脱。
声声的仙长不是白叫的,体质果真不错,熹微醒来的时候身体没有不适,除了腰眼微酸涩,傅东风看了看身旁眼皮颤动还在装睡的人,捂脸叹气。
他没脸见人了!
酒后乱性么,说不上。你情我愿的事,傅东风只是没料到这一步而已,他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学年轻人食髓知味那一套,再厚的脸皮也兜不住。
还有从月,醒了不睁眼,装睡是怎么回事?
傅东风起身略尴尬,腿软腰酸还是小事,忽觉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
就算尴尬也要镇定自若,何况这本就是傅东风自我放纵的下场,他稳了稳心神,自顾自低语,“这很正常,水往低处流嘛!”
说完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什么虎狼之词!
从月看了一会儿,大抵听到了,小声道:“下次,下次我会记得帮你……”
傅东风无奈,他没忘记昨夜那些似是而非隐匿真相的话,遏住不该有的心思,说:“不用了,下次喝醉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非得醉酒,才能见面吗?
床榻上从月少年的心一刹那比寒潭的水还要冰,他道:“我要是想找你,要去哪里找。”
傅东风听他话里似有未解的情丝情愫。虽然少之又少,但世上一面之缘的悦慕并非没有,比如他,比如他们,他以为自己此刻应当欢愉高兴的。
“还是我找你吧。”今日他要和师弟师妹们下山,不好再在这里耽搁功夫了。
互为缘劫是真,傅东风不想他卷入乐游山的纷乱里,更不忍他因着平白的露水情缘受一遭寻寻觅觅的苦楚。
“好啊,你找我。”从月从善如流笑着应道,也没说要去哪里找。
傅东风匆忙回到乐游山的路上,不知怎地想起临走前那副懵懂悲伤的神情,恍然大悟自己说了什么。
不让别人找自己,还说要找人家,又没问去哪里找。
怪道从月面露悲伤呢,怕是以为镜远的意思是,不想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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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德不缺德!
前面和师父父喝酒不知道注意到了没有,大师兄他虽然不是千杯不醉,但寻常人一般喝不过他,喝醉啊,不容易的,所以嘛……
他果然有点缺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