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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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旧日


      有谁记得她曾经的名字?
      时至今日,已经无人知晓了。柘木儿鞑克称呼她为“神女”,将她生生世世供奉于高堂之上。
      或许在南疆的水畔依旧流传着她与原启的凄美爱情,但时过境迁,如今也只剩一句“勇将的爱人”来讲述当年那哀婉的荡气回肠。
      当她离开这人世时,她甚至有些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怀着身孕九死一生从南疆来到了北境,又是如何活下去、走出去,如何参破天机,如何将自己的后半生陷入无尽的癫狂与疯魔之中。
      所以,有谁记得,又有谁能想起呢?
      她也不过是春山脚下、西江江畔一个折枝削笛的女子,她的男儿曾向她许诺过整个天下,她也曾想像一只鹊鸟一样自由自在。可惜,事违人愿。
      她知道,原启再也没有回过那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她也知道,原启留在了离她最近的北境。当她站在河谷之巅举目远眺时,她好似能望见广宁府巍峨的城墙和天角翱翔的苍鹰,而她过去的心上人就在那里,在那里无知无觉地等候着她,直到为那江山熬干心血。
      她有着世间众人所不及的跌宕人生,她曾是外族来的妖女、是救世的巫医、是上离王宫的祭祀、是阿雅二世的王妃,她也是神、是母亲,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塞北的穹庐之下,堰渡河在缓缓流淌,或许有朝一日能载着她已散去的魂魄归乡。

      李司南从黑暗中惊醒,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好似堕入西江的湍流中,坠入冥海无尽的漩涡里。无边无际之中,她看到了原奉的未寒尸骨。
      在混乱与迷茫间,李司南好似又见到了那个出现在自己生死之界的男人。只是始终隔着一层纱,直至醒来,她也无法窥其真容。
      三空曾说,天机会令她疯狂。
      会吗?自从捡回一条命后,李司南就在不断反问。
      李司南在黑暗中坐了良久,随后,她披起长衫,缓步走入后花园中。
      沙尘过后,西域长夜清澈,天穹中星河闪烁,月光牙白,照得这一片天地敞亮。
      “殿下,您怎么还没睡?”有人在李司南身后道,“明日便要出征了。”
      “是啊,明日便要出征了。”李司南转过身,看到了抱着孩子的箐莲。
      世安睡得正酣,只是眼角还挂着两行泪痕。
      “方才储君一直在哭闹,小奴只能抱着他出来转转,这会儿刚睡下。”箐莲小声道。
      李司南注视着孩子,喃喃道:“李世安,也是个好名字。”
      箐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委屈他了,也委屈你了。”李司南接过孩子,低声道。
      “不委屈,能照顾储君是小奴之幸。”箐莲垂目答道。
      李司南不言,而是轻轻哼起了塞外民谣。世安在她的怀里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你已经不是奴婢了,你是苏戎的娘子,来日若是他真能继位,或许你还能得一个诰命。”李司南笑着看了一眼箐莲。
      箐莲脸庞泛红:“小奴不敢想这么久远的事,殿下如今没有为了储君除掉小奴,小奴就已经很感激了。”
      李司南抱着世安的手一滞,她知道,为了能走到这一步,自己到底做出了什么。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铜墙铁壁,迟早有一天,诸人都会知晓,李家人早已亡故殆尽,无论是京梁皇座上的新帝,还是李司南怀里的储君都不过一个傀儡。但在那一天到来前,李司南必须要走上那个位子。
      “殿下,”箐莲抱过世安,知趣地讲起了其他事,“上次您令小奴去查的古籍,小奴已经查完了。除了不可考究的传说,您要的小奴都查到了。”
      “是吗?”李司南精神一振,“快讲来听听。”
      箐莲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说道:“宫闱之内,乡野之外,正史上有载的‘疯女’并不多,之前殿下所说的昭王也不算做其中,但野史确实有言,说那昭王在驻守京梁的第十年离奇发疯,因而烧掉了世上几乎所有的道学经书。”
      “第十年?”李司南不解,“那一年出过什么大事?”
      箐莲仔细回想了片刻,答道:“元顺二十二年春……西靖将军越安病逝了。”
      “越安……”李司南一怔。
      箐莲笑了:“据说昭王云靳是个面貌出奇丑陋的女子,而越安将军则是梁末出了名的俊朗。野史上说,潼古之战就是昭王为了抢夺越安将军而打的。只是越将军一心念着亡妻韩缨,根本无暇顾及昭王。在楚国兵败之后,昭王把越将军软禁在了寒湘行宫,也就是现在的始固山下,这一关就是整整十年。只不过正史上总说,昭王是把越将军下了大狱,锁在地牢里了。”
      “那,”李司南心中发慌,“那除了云靳,没有其他人了?”
      “算起来确实不多,”箐莲说道,“东武时期,武天子的虢姬王后应该是一个。史书上说,她在武末时与公子叔弼私通,后公子叔弼战死异邦,虢姬王后便发了疯。”
      “还有呢?”李司南追问。
      “还有就是大兴女宰戚恭姝,她终身未婚,据说男宠无数,荒淫暴虐。”说到这,箐莲不由撇了撇嘴。
      “那她是怎么疯的?”李司南急声道。
      “史书上没说,但戚恭姝大概就是因为大兴国都被攻破,兵马大帅闻自远殉国,大兴一朝行将衰败,所以才疯掉的。”箐莲回答。
      李司南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不会的,不可能,这都是巧合……”
      “什么巧合?”箐莲问道,“虽说我从不认为女子会为心上人的离去而疯狂,但世间也的确有这样痴情之人。”
      “不,”李司南深吸了一口气,“不会的。”
      箐莲不解:“殿下……”
      “我问你,越安、公子叔弼还有闻自远死时都年方几何?”李司南忽地问道。
      这个问题过于刁钻了,箐莲一时半刻也答不出来,她只得苦苦推算起来:“越将军十三领兵、十五封将、二十封侯,辅佐楚王十余年,兵败之后又被软禁了十年……或许离世时也只有四十出头。”
      “其他人呢?”李司南穷追不舍。
      “公子叔弼年二十有一亡,闻自远大帅三十出头亡,也有说是快不惑亡,没有准确记载。”箐莲答道。
      李司南心中发凉,她不清楚自己具体在猜测什么,但这一切又的的确确在证实着自己的猜测。
      “我必须得离开,我将再也无法见到你,你会在冥海那头永远注视着我,看着我为苍生而活,看着我为苍生而死,这是宿命,是惩罚……”
      原本模糊不堪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李司南的神思被猛地拉回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她在原野上奔跑,在烈火染指的大地上哭喊。
      这是怎样的宿命?又是怎样的惩罚?
      李司南试图找寻到那人的身影,可这次,她再也没能见到他。
      为什么自己会在冥海那头永远注视着他?冥海那头的人又是谁?
      李司南头痛欲裂,呼吸局促。
      她疯狂地想要见到梦中的人,她急不可耐,痛不欲生。
      “阿芙萝!”李司南一把抓住了箐莲的手。
      “殿下!”箐莲被李司南吓了一跳。
      眼下,方才还好好的人突然双目充血,神志模糊,她吓醒了睡梦中的世安,婴儿登时放声大哭。
      “给我阿芙萝,”李司南声嘶力竭道,“快给我!”
      “殿下,殿下你……”箐莲手足无措,她只得冲进内殿唤人。
      原本寂静的行宫瞬间吵闹起来,有人提着胡灯来后花园寻找,可当他们走到刚刚两人所处的回廊时,发现李司南正站在园中的假山池里,她浑身透湿,神色平静。
      “殿下?”苏戎惊叫道。
      李司南闭了闭双眼,接过了箐莲递来的披风:“回去睡吧,明早就要出征了。”

      半月前,被李司南派往孟水入海口的岳巍果不其然发现了弥丘人的踪迹。他们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中找到了丧期未满的孟黎。
      孟黎丝毫不觉吃惊,她写下了一封送与李司南的回信,紧接着,便率兵南下,一头钻进了蛮荒山的瘴雾中。
      三周后,在西州府战事未平之际,原本收朝廷安抚而息兵不战的南疆再起动乱,只是这次,孟黎一跃成为群龙之首。
      关于孟氏将军的夫婿死于弥丘人的阴谋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南疆上下,那些个从前拿了朝廷贿赂的匪首生怕自己被卸磨杀驴,皆迫不及待地投靠到了孟黎麾下。
      除此之外,在遥远的南疆,无数人传言,曾败于李司南之手的弥丘人在京梁根深蒂固,他们手眼通天,甚至能直达天听。
      流言蜚语传得飞快,不多时便溜进了姜忠恩的耳中。与此同时,本就离心离德的四境大军重燃战火,眼看着就要烧进了京梁。
      无奈之下,姜忠恩只得放出一纸求和书,希望李司南能进京和谈。
      然而,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孟黎已然收拢起南疆诸军,打出了“清君侧”的大旗。她送出讯鸽,悄然北上,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李司南留在孟水的长鹰军。
      就在李司南神志混乱的这一夜,孟黎已兵抵夷中府了。

      “将军,您听说了吗?现在北边都在传,说那媞北长公主被天隆帝传了疯病,眼下大权尽数握在贺国夫人那个老太婆的手中。”孟黎的副将、过去孟莘鸣先遣兵齐琨说道。
      孟黎正跪在云栖娘娘的神像前上香,她听到齐琨的话后,睁开了双眼:“疯病?”
      齐琨笑了笑:“据说,是因阿芙萝而起。”
      孟黎起身,扫了齐琨一眼:“看来不是没影儿的事。”
      “所以,属下想问问将军,如果公主真的……”
      “但传言终归是传言。”孟黎打断了齐琨。
      齐琨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闭上了嘴。
      “邵将军近来如何?”孟黎看着云栖娘娘像问道。
      “还行,自从断了一条腿后,他很老实。”齐琨答道。
      “那就好,如果不老实,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孟黎淡淡道。
      “不过……”齐琨犹豫了一下,“不过上次将军你交代我的事,我没有办妥。”
      “为什么?”孟黎目不转睛地盯着供奉台上的神像。
      “属下带着不少人去春山搜寻,几番查找,皆毫无结果。”齐琨答道,“属下根本就没有找到您说的那座云栖娘娘庙,又或是说,那里根本就不存在您说的那座云栖娘娘庙。”
      孟黎皱起了眉:“不存在?”
      “是,”齐琨也点了一柱香,供奉给了神像,“据当地的村民说,方圆百十里,只有春山山顶的洞天宫中有云栖娘娘庙之外,其他地方压根就没有修建任何一座庙宇。”
      “奇怪。”孟黎自言自语道。
      “刚开始时,属下本不信邪,因此便遣亲兵四处打探,可谁知有一晚回营时,其中一个士兵像中了蛊一般,一直在说些胡言乱语。属下找来了军医,军医不解。属下只得去请寨子里的蛊师,蛊师说,他兴许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齐琨说道。
      “不该看的东西,那是什么?”孟黎反问。
      “天机、神迹、仙音,诸如此类凡人命格无法承受的东西。”齐琨一顿,“那位蛊师说,兴许是云栖娘娘给他种下了仙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在用瑶语喊‘别回头’。”
      孟黎目光一闪,她飞快道:“以后不要再管那事,把种了仙术的士兵交给蛊师,其余的不要再查了。”
      “将军,”齐琨上前一步,“属下能问问,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座云栖娘娘庙吗?”
      听到这个问题,孟黎轻笑了一声:“当初我被懿安皇帝软禁在京梁,媞北长公主助我逃出京畿府,我和她被影卫司追杀,跌落江河,最后被一庙中女道相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回来寻找当年的那座云栖娘娘庙,可惜没有机会。谁知道,娘娘不想让我找到她。”
      “什么?”齐琨吃了一惊。
      孟黎扬眉打量着那尊温和慈善的娘娘像,她道:“难道真的是神仙显灵了?”
      “或许,或许是吧……”齐琨结巴道。
      “罢了,”孟黎叹了口气,“回去收整行装吧,天黑时分,我要带一千人马往北去。到时候,你让邵绮良跟着我。”
      “是。”齐琨应道。
      等人离开,孟黎重新在云栖娘娘像前跪了下来,她虔诚地双手合印,闭上了眼睛:“多谢娘娘大恩大德。”
      神像前烛火荧荧,孟黎身后似有微风拂起,在忽明忽暗的堂上,隐隐传来了一阵悠远清脆的笛音。孟黎睁开双眼,深深地注视着供奉台上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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