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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
郊外野芳竞开,夕阳沉沉。青草石路上,徐徐驶着一辆载满干草的牛车。
懒懒躺在枯草垛上的人,戴着一顶小破帽,嘴里衔着一根狗尾草,将手枕在脑后,神色悠闲地望向暮色四合的旷野。而前方驱车之人则是一身素朴粗衣,单手将头顶竹笠略是往下一遮,藏匿眉眼,仍能一丝不苟地赶车。
待牛车从宽阔的大道上拐进一条秘密的林路之后,祁终松了一口气,将脸上的易容面皮一把撕下,叹道:“呼——总算把席衍养的那群狗给甩掉了。还好你有医圣留下的易容脸皮,让我们能化成乡野村夫的模样,如此轻易地逃离这些人的视线,不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去找小师妹他们,肯定会给他们原本安宁的生活带去打扰的……那些蠢货肯定还以为我们在荆新城中寻欢作乐呢,演了这么天吊儿郎当的戏,我人都快荒了……”
沐耘轻笑:“幸得你我配合妥当,默契十足,才这样轻松地出了城。”
“那是,你也不看是谁想的办法,能不成事吗?”得了夸奖,祁终洋洋得意回道。
将牛车停稳后,沐耘轻轻揭下头上的竹笠,解下灰褐色的粗布外衫,翻身下车,去接干草上跳下的祁终:“慢点跳,别摔了。”
见人主动来接自己下车,祁终喜不胜收,满足地大展开双手,扑入沐耘稳稳的怀抱之中,笑嘻嘻:“你接得真准。”
沐耘知道他迟迟不肯下车的小心思,却不做拆穿,将人慢慢扶正,替他整理发丝上的枯草,细心道:“正正衣冠。好歹是去见师妹他们……”
祁终揉了揉双眼,打着哈欠:“见过了,见过了,上次在古寺,我就知道唯尔师妹已经和唐澜起那小子在一起了。他们啊,还和当年一样,没怎么变……”
沐耘正色道:“那不一样,我们现在是去别人家作客,合该礼貌些。”
“没事,老熟人了。小师妹知道我的随性,而且不是他们主动找你一聚的吗?我们既是受邀,就更不用见外啦……”祁终无所谓道,转念一想,又皱眉说,“嘶……还是说,他们家还有其他什么人,需要我格外注意的吗?”
沐耘抿唇垂了垂眸,平静道:“去了你就知道。”
“嗯?你在笑什么?”祁终更迷糊了,一边赶路,一边不断追着人问。
……
时已黄昏,霞色满天,浅浅的橙红色光影,披落在一座与世无争的小山庄外,又暖又醉人。
祁终有些疲了,拉住沐耘,懒懒问道:“是不是走错路了啊?这哪儿?一点名门望族的仙府样子都没有。”
沐耘抽出袖中的地图看了看,老实回答:“没有走错。他们留的地点就是这个小村庄。”
“什么?不会吧,我看看……”祁终夺过地图看了两眼,啧道:“这都快出荆新古道了,虽说唐门当年也是风波不断,但是唐澜起好歹当过嫡子,不至于半点家产都没有吧?需要住到这种山野乡下来?小师妹跟着他,岂不是吃了很多苦……”
他嘀嘀咕咕半天,略是担忧,抬头望了望遥远的平原,又见三三两两的人家随意坐落,几处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凡夫俗子的安宁生活,似乎也不像很糟糕的样子……
“哦,你们找姓唐的人家呀?就……就在那边,挨着小河那儿……”
在他失神之际,沐耘已经去找路上赶牛回家的大爷问路了。老大爷一口浓浓的乡音,听得人迷茫着急,可祁终却望见沐耘一副耐心倾听的神色,哪怕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没有丝毫不耐,仍是连连谢语。
驻足当下,他恍惚一瞬,猛然记起当年在长汀青桥,蒙蒙微雨后的晴阳下,二人初见时,他也是这么彬彬有礼地找人问路的……祁终抿了抿唇,略是一叹,如果说动心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的话,那一定是对方的魅力太过强大,不然怎么会让他年轻时那么混痞子的个性,在初见的那一刻,全都放下了。
大概猜出大爷指向何方后,沐耘再次谢过路人,转身回望祁终,以笑作语,示意他安心过来赶路。
“诶,你刚刚真的听清楚那老头说什么了吗?”祁终急忙奔过去,好奇问道。
沐耘轻轻皱眉,摇头道:“不大清楚……但也不能一直耽搁他老人家,农忙时节,光阴寸金。”
“哈……是诶。”祁终无话可驳,迟缓点了点头。
沐耘睨他一眼,默默拉住他的手,行走在黄泥路上,两旁的酌浆草散发出草木的清香,夕颜花开始怒放,紫的,白的静静赖在青叶上。
田水间的还有几户勤快人家,插好了青秧,一行行,一列列,留白之美突然清晰起来。
偶有路上来往的乡民,有些是悠闲扛着锄头回家的农夫,有些是溪涧捣衣返程的村妇……都频频看了几眼他们二人,觉得姿容长得赏心悦目,忍不住趣笑一番。
祁终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扯着身畔之人的衣袖,越走越快。
两人寻至一户人家门外,在一颗柿子树下的石磨边驻足。
“咩,咩……”
院墙里传来几声小羊的叫唤。祁终动了动耳朵,皱眉道:“有羊叫……师妹他们会养羊么?多半没住这里,咱们走吧。”
沐耘闻声不动,沉吟片刻,他徐步上前,规律地敲了敲门,静待回应。
抱手一旁的祁终,更加惑然,跟上去反问他:“这么笃定?等会儿找错了人家,我们就说是赶路累了,来讨水喝……”
沐耘忍不住抿唇浅笑,无奈一叹:“你啊……”
“吱呀——”
感叹未完,紧闭的柴门隙开了一条缝。
随后,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偷偷从里往外张望,当望见来人,门中稚童大喜过望,猛地推开门,扑入沐耘怀中,亲昵道:“耘叔叔,您终于来看小恩了。还以为我们搬家了,您就不来教我写字了呢……”
听闻这声称谓,刚凑上去观望的祁终顿时石化一旁,颤了颤唇:“耘,耘叔叔?”
沐耘先宽慰怀中稚子:“怎么会呢?淮恩个子又长高不少,可以让耘叔抱一抱你吗?”
唐淮恩开心蹦起,拍手笑道:“好哇好哇……”
“抱?”祁终瞪大双眸,听他对一个可爱的陌生孩子发出抱抱邀请,心中莫名吃味,无辜眨了眨眼,问道,“沐耘,你又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小侄?怎么随便抱人家的孩子呢?”
“啊,我……”刚把人抱起,沐耘无措回眸,正欲解释,却见祁终身后突然归来的二人,不由止言一瞬,微笑以应。
“哦?别人家的孩子?祁师哥,你就这么不想认我这个师妹了吗?”
林唯尔假装气恼,故意语气不满地反问。
听见熟悉的声音,祁终猛然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又闻沐耘怀中的稚子更加欢喜:“阿娘,阿爹,你们回来啦!”
祁终顿然惊醒,惊喜回头,结巴道:“小师妹,我,我……我不知道他是……”
林唯尔扑哧一笑,不忍他再着急下去,点头道:“好啦好啦。我刚刚跟师哥开玩笑的,谁叫当年在长汀酒楼,你要刻意躲着我呢……”
祁终恍然大悟,念及往事,一时没辙挠头:“师妹,原来还记仇呢。”
将锄头放在院墙下,唐澜起折回来,见三人已熟络不少,转而有些严肃道:“淮恩,你怎么还不下来?当心弄脏了你耘叔的衣服。”
莫名被凶,唐淮恩有些耍赖皮地靠在沐耘肩上,委屈道:“不要,耘叔叔好久没来陪我了,我要和他多待一会儿,我很乖,没乱蹭,会注意的……”
“臭小子你……”唐澜起瞅他如此状态,更是气笑了,转而望向沐耘,“得亏你这次没给他买糖来,不然更缠你了……再惯坏些,以后我都治不了他了。”
林唯尔轻轻皱眉,拉过唐澜起,小声喝道:“又口出胡言!师哥和耘公子是你主动请来的客,你别在小孩面前说这些……”
边说,她回眸歉意望向沐耘二人,浅浅微笑示意。
沐耘放下孩童,转而拉住祁终的手,坚定上前:“无妨。唐公子与我们许久未见,言语欢脱,才更不显见外。”
“是啊。我说笑呢。”唐澜起顺着话接,瞅着二人关系,与林唯尔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会意。
“不说这些了,你们远道而来,先进屋坐会儿吧,我让澜起去生火做饭。”林唯尔将手中菜篮转交给唐澜起,轰他进了厨房,转而叫来孩子,引他问候行礼。
可稚子见了祁终,只觉陌生,忸怩不肯喊人,林唯尔怒其不争,无奈安排其他差事给他:“淮恩,快去屋里,给两位师伯泡茶。”
见唐淮恩小跑进了门扉,祁终回过神,继续与林唯尔攀谈:“好懂事的孩子。”
“师哥说笑了。这熊小子混起来,和他爹一个样。偏是沐耘公子能哄得住他……”
闻言,祁终震惊侧身,仰望沐耘,讶异道:“你还会哄小孩?”
脑海中悠悠泛起往事的涟漪,祁终恍惚忆起当年在底疆时,元谦也曾痴傻如稚子,似乎也是对沐耘较为依赖,显然,再胡搅蛮缠的小孩还是这么容易被他安抚。
心中隐隐一丝自豪,祁终感叹自己当年的推测无误,若沐耘成了家,自然会是一个温柔体贴,顾家专一的好丈夫,好爹亲……如此完美的人,属于了他,祁终一时竟感到有些暴殄天物。
沐耘淡笑两声,谦虚道:“林师妹言重了,淮恩天资聪慧,性情直率,幼时爱玩闹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唯尔被他突然改变的称呼惊得一怔,回过神来,有些激动,试探问道:“承蒙沐耘公子对淮恩的夸赞,若是可以,我想让淮恩拜你……”
“师妹。说好的请我们进去坐坐呢?”惊觉她的心意,祁终不想让沐耘为难,先一步打断林唯尔的请求,干笑两声,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
“哦。哦。是我失礼了,二位请进。”
似乎也明白了祁终的暗示,林唯尔抱歉一笑,带人进了简朴的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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