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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迹微微发皱,显然是当时落了泪。
对于你的丧礼,与其不哀痛而仪式浩大,我不如要痛彻心扉而仪式简陋啊。
此时国子监祭酒也带着三十余名学子匆匆赶来。
老祭酒崔子骞拄着拐杖,气得胡子发抖:“卫太师!卢玉成欺人太甚!张远守孝期间,每日卯时亦要来国子监校勘典籍,我这把老骨头都能作证,何来通敌之说?”
他身后跟着的学子们也齐声喊道:“我等皆可作证!先生批注从未假手他人!”
人群里的盛蓁蓁见人多势众,又从角落里探出头,偷偷拽了拽荀莲的衣袖:“荀大人,你说我二哥要是在这儿,会不会把那些坏衙役的棍子都撅了?”
荀莲刚帮着扶起因激动而踉跄的老学子,闻言低笑道:“殿下放心,等会儿三法司审案,保管让他们还先生清白。”
人声鼎沸,京兆府的侧门“吱呀”开了道缝,京兆尹的心腹师爷探出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卫太师,廖大人,张远通敌证据确凿,何必让这些学子跟着胡闹?”
“证据确凿?”卫垣扬了扬手中的证据,“那便请杨大人出来,当着百姓的面说说,张远七月初十是在给亡妻写悼文,还是在破庙私会四皇子密使?”
师爷脸色一僵,刚要狡辩,却被廖建柏打断。
“少废话!六殿下有旨,此案交三法司会审,你家杨大人若敢抗旨,我现在就请羽林卫来请他!”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早就听说张博士是好人,卢相府的人就会冤枉人!”
“我上个月还见张博士给街头乞丐分馒头,这样的人会通敌?鬼才信!”
师爷见势不妙,缩回头就要关门,却被荀莲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门板。
“慢着!刚才打学子的衙役还没算账呢!”他指着地上的血迹大声道,“《大雍律》规定,殴打生员者,杖二十!你们京兆府是想知法犯法?”
“对!打回去!”盛蓁蓁在人群里看得过瘾,忍不住喊道,她喊完又赶紧捂住嘴,怕被卫垣听见。
“让人把张远从牢里提出来,就说三法司要问话。”卫垣哪会没瞧见她,只是此刻懒得计较,只对廖建柏道,“另外,去把张远家的老仆都请来。”
廖建柏点头应了,刚要吩咐手下,却见京兆府的大门“哐当”一声开了。
京兆尹杨大人缩着脖子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低着头的衙役,显然是被刚才的阵仗吓住了,“卫太师,大理寺卿,有话好好说,何必惊动羽林卫……”
“好说。”卫垣目光扫过他,“那就请杨大人让人备好公堂,三法司这就开审。”
他转向仍举着“民不服”白绢的李秀才,温声道,“让学子们都起来吧,地上凉。”
李秀才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对着卫垣深深一揖,“谢太师!”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盛蓁蓁见情况一切顺利,悄悄地拉上自己的侍女,逃走了。
卫太师要是发现了她偷偷溜出宫外,虽不会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但罚抄是少不了的,先走为上。
而此刻的宫中,盛阆正对着卫垣送来的批注拓本发呆。侍立的太监轻声道:“殿下,卫太师让人传话,说三法司午时开审,让您…”
“咳……”一阵痒意从喉间窜上来,盛阆忙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帕子上没沾半分血丝,却带着常年汤药的微苦气息。
太监还候在阶下,垂首等着下文。盛阆放下帕子,目光落回拓本上“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那句批注,低声道:“张博士守孝,连笔墨都舍不得用新的,哪来的心思通敌?”
这些日子跟着盛闻学着朝堂实务,他早已学会从细处看人心。
张远给寒门学子的批注都写在废纸背面,怎会做花钱专门买笔墨纸砚,只为做那所谓通敌叛国的勾当?
“殿下?”太监轻声提醒,怕他又犯了怔。
六殿下兴许是伤了脑子,总是这样时不时地发起呆来。
卢玉成想借构陷张远敲打卫垣,顺带泼脏四哥盛阑,算盘打得噼啪响。
盛阑表面功夫做得好,比起只会拿弟弟妹妹当大玩具的太子,还是这个时不时给他们送吃喝玩乐东西的四哥要让人亲近的多。
盛阆不信他真的造反了。
但他也没有声张,以免坏了两个哥哥的计划。
他想起自己刚被太子接到身边时,人人都当他是个药罐子,连走路都要扶着墙。
卢玉成在朝上见了他,也用那种怜悯又轻蔑的眼神打量,仿佛在看一件随时会碎的瓷器。
可他们不知道,他的身子虽被曼陀罗花困了几年,他的脑子却还清醒着,只是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种种动作不能控制。
如今重新掌控住自己的一举一动,刚开始虽然痛苦,他现在却能以局外人的身份把朝堂上的人心看得透透的。
“羽林卫…”他低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卢玉成以为他是个连争辩都不敢的病秧子,那就接着演下去,“让羽林卫去京兆府外候,告诉卫太师,凡阻挠会审者,先拿了再说。”
太监领命而去,盛蓁蓁才拽着侍女的手跑进乾清宫偏殿时,她往门后缩了缩,探头探脑看了圈,确认卫垣没跟来,才拍着胸口喘气:“吓死我了!卫太师的眼神跟父皇似的,盯得人发毛!”
“六皇兄,你不会告状吧?”盛蓁蓁得了盛阆不会打小报告的承诺之后,才绘声绘色地讲起今天的见闻。
“你是没瞧见!荀大人一脚把那恶衙役踹翻时,简直比清华园的师傅们耍枪还痛快!还有一个姓李的秀才举着民不服的白绢,那气势,比宫宴上的舞剑好看多了!”
她正说得兴起,忽然瞥见案上堆着的卷宗,是今早三人监国时没看完的漕运账册。
盛蓁蓁吐了吐舌头,赶紧收敛神色,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两页。
“张博士肯定能没事。”她摸着账册上的墨迹,笃定地道,“信是假的,肯定藏着破绽。以卫太师的本事,肯定能轻松翻案,等会儿审完案,我吩咐让御膳房做点吃食,给那些挨打的学子送过去。”
侍女刚要应,八皇子盛阊抱着摞卷宗走进来。
他板着脸,像个小大人一样。
盛蓁蓁知道这是因为她偷着出宫不带着他,心里有怨气呢。
她便从侍女手中拿了在街上买的糖糕,分给兄弟俩吃。
盛阊得了糖糕,怨气才消了几分,他正换牙,吃得有些费力,把卷宗放在案上,“六皇兄让我整理张博士的考勤册,你们看这个。”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七月初十”那行,“这里写着:卯时入国子监,校勘《左传》至巳时,旁边还有祭酒大人的印章。说张博士那时在破庙与人私会,难不成他会分身术?”
这便是盛闻所推行的上下班打卡,大雍人只对何时上班要求很严格,但对下班要求不严,只一般称呼叫做“放衙”。
盛闻将上班的时间放宽,如正常上班是卯时,那便酉时准点下班,但你若临时有什么事,因为堵车之类略迟,到了卯时三刻,便以此类推,酉时三刻再下班即可。
只要每日的工时足够,也不再提什么迟到早退的说法,也不必扣工钱了。
詹事院那群被盛闻压榨如牛马的年轻官员闻此欢欣鼓舞,说太子果然通人性。
盛阊用漏风的门牙啃完了糖糕,抬眼看她,小眉头皱了皱,“七皇姐,私出宫闱是要罚抄的。”
“零乘一千还是零的道理你懂不?”
盛阊摇头。
盛蓁蓁把剩下的糖糕放进嘴里,“谅你也不知道。”
盛阆净了手,将卷宗仔细收好,“卫太师让人查了,张博士近半年的用度账册都在国子监,每月买纸只花两文钱,还是最粗的黄麻纸。”
这些账册是国子监按例呈给詹事院的,他今早翻看监国卷宗时恰好看到,此刻倒成了佐证。
盛蓁蓁凑过去看,便想起刚才溜出宫时,听百姓议论“张博士连馒头都分给乞丐”,此刻结合账册上的“只花两文钱买纸”,更觉得荒谬。
“连纸都省的人,哪会通敌?真是瞎编!”
“八弟。”盛阆道,“你把这本《月考勤绩》誊抄一份,让影卫送大理寺,就说是我们查到的佐证。”
盛阊应了,他想起詹事院的小吏说过,太子推行的“考勤制”原是为了方便查核官员动向,没想到这会儿倒成了洗冤的证据。
盛蓁蓁问道:“六皇兄,卫太师说要传张博士的老仆问话,会不会有新证据?”
“会的。”盛阆望着殿外的日影,午时已过,大理寺该开审了。
“那我去跟御膳房说,备些热粥。”盛蓁蓁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不管结果如何,那些学子在外面站了半天,总该暖暖身子。”
午后的太阳渐渐升高,京兆府临时设的公堂外,百姓越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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