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渡三界，众生劫

　　自无妄清醒以来，东极归墟大海下波涛汹涌，逐渐地，一座巍峨高山从海底升起。
　　山上仙气缭绕，本在海底数百年，花草树木尽皆腐烂。但自它升起之后，便草长莺飞，巨木参天。
　　犹如那数百年的时光不过是眨了下眼睛，这山上……便是当年苏娘住过的思凡院都还完好无损。
　　而另一头的霍山，已然被犹如盔甲般的阵界笼罩了起来。
　　非音脸色有些苍白，道：“这霍山神力，可将那天道阻一阻。”
　　归衣突然大笑，“霍山老儿，小音啊，你们这霍山神力在天道面前，怕是也撑不了多久。总不至于要因此让你霍山从此不存于世间吧。”
　　月羲眉心一皱，非音以为自己使出神力幻听了。
　　归衣立于霍山阵界之外，抬头看了看乌云之下即将要聚集起来的劫雷，侧头对无妄道：“还不打算解开么？掐指一算，无妄山应当已经从归墟大海下出来了。苏娘在这里，哪怕神姬现世，那天道怕是也会认为苏娘才是应当受众生劫的人。毕竟，魂力几乎都在她身上了。”
　　月羲骤然现身在阵界之外，立于归衣面前，双目赤红。
　　“你不是上仙归衣！”
　　非音已使用太多神力，晚了一步，却是立于自己丈夫身边，颤声唤道：“阿蛮？”
　　归衣想要挠挠脑袋，却发现自己还拽着那大斧子，笑笑道：“没办法，神力都拿去锁神姬了，这上古之神的神力也没办法说抽就抽，只能让无妄下了个封印，这封印一解，估计神姬也耐不住性子就出来了。”
　　“你们！”月羲气急，怒道：“神兽阿蛮！你与那无妄小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归衣看着站在二人身后阵界内的苏娘，抿了抿唇，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张开了双臂，手中的斧子凌空向上，却倏然倒了回去直直劈向了归衣的眉心！
　　无妄连忙伸手拈决，归衣这是不给他考虑的机会，不是解开封印，就是魂飞魄散！
　　一阵山河震荡，无妄山仿佛传来了厚重的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一个女子缓缓走出门来，万年未见的阳光轻抚她白如透明的脸颊，澄澈的双眼回望院子上匾额写着的院名。
　　“思凡，好名字。”
　　斩魂斧并未将归衣劈成两半，而是堪堪停在了他的眉心，破肤见血，金光大盛。
　　归衣的身后，缓缓长出了两只五彩斑斓的翅膀来，身躯本也要幻化，可归衣却朝着自己身上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别吓着小苏。”那身上幻化的迹象停止后，众人面前便见一个穿着花衣长袍，背负两对五彩双翅的男人。
　　月羲冷道：“还不用你自己的脸？！”
　　归衣笑笑，“小苏只见过我这模样，要成了其他模样，怕她生疏了。本来我就是神兽化形，哪样的人脸于我而言都一样。”
　　然而，站在阵界内的苏娘却只淡淡抬头看着这一切。
　　归衣有点心慌，连忙道：“小苏啊，那什么，我是神姬的坐骑，她给我取名字叫阿蛮。但我不喜欢那名儿，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归衣。”说完，自己又咧嘴笑着，但笑得心里很没底。
　　苏娘扯着嘴角，仿佛是想让自己也笑一笑，可始终没有笑起来。
　　苏娘看了眼归衣身旁的无妄，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
　　“他？”非音冷笑，“神姬不喜北天神宫，反而常年在冰寒山巅饮酒观花看众生喜怒。那山，便名无妄山。无妄山可不是一众地仙修仙的地儿，而是上古神山。而他无妄，也不是山上的上仙，而是与山长存的无妄山山神。”
　　“嗯。”苏娘缓缓垂了头，“所以，无妄山的师兄弟是假的，无妄山崩塌是假的，我诓骗你饮酒入魔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归衣本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怎么说都是错。
　　无妄却道：“师兄弟是真的，只不过他们注定了一死以成你心结。我入魔是真的，只不过借了魔君的手和你的酒，以成你执念。无妄山崩塌确是假的，我虽入魔，但神力早已与阿蛮的神力一并封印于神姬，所以我与阿蛮都成了神力不及的上仙。上仙入魔，无妄山正好沉于归墟大海，哪怕魔君猜到我将神姬藏在了无妄山，也找不出来。”
　　苏娘抬头，她不想哭的，但是无妄这清冷的声音却倾倒出了她最后一丝冷静，随着泪水湮灭在霍山的神道上。
　　“那你让我与你回家，回什么家？哪里是家？思凡院么？那不是假的么！我哪里有家！”
　　“我一直以为无妄山是我长大的地方！无妄山因我而塌！我想尽了法子想让你回来！我想让无妄山重回世间！”
　　“结果什么都是假的！归衣是假的！你是假的！我又是什么？一个注定要替别人去死的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都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你回来了，无妄山就会回来，他们都会回来。天道便天道吧，你想让我受的，我便去受！但你让我回家，回哪里，回哪里？！”
　　“你从来没想过带我回家！”
　　听及此处，无妄心下大恸，但他知道，那个情绪不属于他。
　　吱吱吱……吱吱吱……
　　苏娘的脚边突然传来一阵叫唤。
　　低头一看，可不正是那化不了形的阿绯么。
　　只见阿绯三两下爬上了苏娘的肩头，舔了舔苏娘脸颊上的泪水，而后冲着阵界外的无妄和归衣好一通龇牙咧嘴，而对着自己阿爹阿娘，又往苏娘颈窝缩了缩脑袋。
　　苏娘微微侧头，蹭了蹭阿绯的脑袋，舒服得阿绯长长地呼了口气。
　　“呵！”阵界外传来一声冷哼，只见一团黑气缭绕之下，子卿缓缓现身，身边却一位大将都没带着。
　　没有阵法困顿他的魔气，也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天道之罚。这天上地下从此以后，他魔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来干什么？”归衣翅膀一挥，挡在了魔君和苏娘之间。
　　子卿负手立于霍山阵界之外，伸手碰了碰，那阵界一阵晃荡。
　　非音立马想要上前，却被月羲拉住了。
　　“神姬有众生劫，那是她该得的！你无妄却借本尊之手，将无妄山沉入归墟大海，你觉得本尊会咽的下这口气？”
　　语毕，子卿又冷笑一声，看了眼苏娘和她肩头的阿绯。
　　“啊……我说这头小腓腓眼熟呢。”此刻的子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魔。
　　“死魔头！你！”
　　归衣的话并未能打断子卿，只听见子卿缓缓道：“当年神姬那女人也时常抱着这么只腓腓吧？红灵毛尾巴，只知道冲人吱吱叫唤，跟在神姬身边多年都化不了人形。嘶……神姬散灵前就不见那腓腓了，原来是托生到霍山神这儿了。嗯，倒是个好归宿。就是不知道，这腓腓渡命，是不是也是你无妄设计的一环？”
　　阿绯听得目瞪口呆，他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姬的腓腓！
　　他就是苏姐姐的阿绯！
　　吱吱吱！吱吱吱！
　　阿绯冲着子卿挠爪顿足，恨不得上去抓花他那张脸！
　　苏娘却觉自己从头到脚都似在冰窟中过了一遭。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她在这天地间，仿若被摆弄的物件儿，任人把玩。
　　天空劫云已起，由不得这众人在这里寒暄，第一道劫雷轰隆一声便砸了下来！
　　幸好有阵界抵挡，否则便会像那黑曜山一般，被这一道劫雷便化为深谷。
　　但便是这一道劫雷，非音已经有些吃不消，额角恍惚现出了腓腓的原型来，却又立马消失了去。
　　阵界内的霍山虽没直接受劫雷，但也晃荡不已，山上群兽四散奔逃，原本一片祥和的地方，却顿生出惶恐不安来。
　　然而，趁着劫雷和阵界的抵消，子卿竟然在那第一层阵界抵消的间隙突然冲入阵界内！
　　原本趴在苏娘肩头的阿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荤八素的，睁眼却见苏姐姐不见了！
　　非音本因那阵界之故神力衰微，靠在月羲身上，见此变故连忙撤了阵界，只见到阿绯急得原地打转！
　　他的苏姐姐不见了！
　　归衣更是气得怒目而视，身后双翅大张，怒骂道：“兀那魔头！我若找不到小苏就屠尽你魔族上下！”
　　然而无妄却冷静异常，只看着刚刚苏娘站立的地方，仿若她质问的声音尚未消散。
　　脑海中传来一个年轻而稚嫩的声音。
　　“无妄，你比我见过的、比那经书上描述的所有妖魔都更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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