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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祝馀连连后退,夹着尾巴躲到暮雨身后,使劲挨靠着她,发出低低的叫声。巨龙的身影从暮雨眼睛里闪过,一下子打开了她的神智,暮雨的眼神从无边无际的森林里收回来,念念自语:
“潜,潜,是你么?”
巨龙听到了这轻微的呼喊,深深地低下头,与暮雨四目相对,鳞甲褪去,化为一个墨袍男子,容貌似九翼而非九翼,似长桓而非长桓,似简兮而非简兮,他的眼神里有三人的样子,又绝非是三人中的一人,威仪比之九翼多几分持重,比之长桓多几分洒脱,比之简兮多几分沉稳,是他三人而非他三人,九翼寻求千年的魂魄终于归一,话就这般绝世清傲的男子,不是神胜似神。其装束也与助人各不相同,发冠之上镶嵌一颗银灰珠子,一条紫藤色抹额勒住两鬓流云,双眉凌厉,目含星辰,面色润泽,恰似流水洗涤过的一颗明珠,光彩照人。
他轻轻拉住暮雨的双手,低吟道:
“是我,是我。”
多么熟悉的动作,多么熟悉的声音,暮雨一下子被拉回了千年前,仿佛岁月还未曾流逝,她认真地问:
“这是在梦里么?潜,或者只是幻象。”
“不是,这是真的,我们活过来了,魂魄飘流了千余年,终于,我们又相见了。”
潜回答他,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暮雨渐渐清醒了,悠悠地叹息一声,道:
“潜,都是我的错,害死了甘棠的母亲,害死了沿河的生灵,我把我们的河毁了,把所有生灵的家给毁了,他们魂飞魄散,流离失所,无论生死,再也找不故土,白鹭族一次次迁徙,一次次被驱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双目盈盈,愧疚之中尽是对未知的恐惧,一下子勾起潜龙的无限感慨,从前,她终日对着仙河以泪洗面,也是这样的无助,由生到死,至死而复生,未能寻一个圆满,她的惧怕与无助折射在潜龙心中,是深深的自责与内疚。
潜紧紧地握住暮雨的手,用最简单的方式套牢她的无助,坚决地道:
“不是你的错,没有你的错,是天界不许我们自由自在地在仙河生生不息,他们怕我们太过强大,想尽办法压制我们,他们听不得我们的欢声笑语,更见不得我们的日益强大,所以,随便拿个理由搪塞我们。我早已看的透彻,即使没有皓焰,他们一样会寻个别的借口毁灭我们,驱逐我们。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他们害了你,害了仙河所有的生灵,我们不能就此退缩,我虽已恢复元神,可你尚是草木凝结之身,眼前最要紧的是找到你的灵根,让你真正回归元神,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强,直到能与他们抗衡,再把我们的仙河拿回来,召唤离散的生灵回来。”
“真的么?真的能拿回我们的仙河?”
暮雨仰望着潜,在他坚毅的眼神里注入暮雨的期待。
潜执着得像个孩子:
“一定能。”
右手向前伸展开,龙月从地上飞起,落到他掌中。这时,灰烬里忽然窜起一道黑影,祝馀警觉,一跃而上,三口齐齐衔住黑影,甩甩脑袋,烟灰散去,露出勾墨原本的模样。潜朝祝馀勾勾手指,祝馀乖乖走了过来,将口中叼着的勾墨奉上。
暮雨看着潜会心一笑,接过勾墨,一边将其缠绕在龙月弓上,一边道:
“我的灵根许是在听雪堂里,你可愿随我走一趟。”
潜笑得灿烂:
“随时奉陪,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永生永世。”
暮雨低眉默默地笑:
“你总是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继续把勾墨尽数缠在龙月上,勾墨龙月立即融为一体,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化出原来的样子,原来,勾墨乃是潜的一段龙须所化,龙月乃是一段梧桐枝所造,从前,潜龙便对龙月爱不释手,如今物归原主,潜便将其背在肩上隐去形态,拉起暮雨的手,道:
“咱们走罢。”
祝馀眼见二人御风而去,旋即追了上去,没有撵上,停下来,原地兜了几个圈,哼哼两声,独自折返回瑯環宫了。
听雪堂地处隐蔽,难觅其踪,暮雨和潜找寻许久没有头绪,于山山水水间不知走了多远,后来到一片旷野里,见眼前好大一片翠绿的竹林,暮雨有些倦意,便道:
“潜,穿过前面那片竹林,我们暂且找个地方歇息吧,找得到的总能找到,找不到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潜应了,和暮雨进了竹林,竹林幽深,一直不见尽头,潜见暮雨神情困乏,便道:
“这林子不知有多深,我且背你出去。”
话音才落,暮雨咦地一声,往前一指,道:
“前面是户人家吗?”
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竹林掩映中果然隐现一扇竹门,二人走上前去,见那竹门虚掩着,暮雨对着竹门唤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二人对望一眼,潜推开竹门,里面一下子变得开阔,与外头的竹林全然两个天地,迎面是一面大大的屏风,将里面的一切遮掩得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屏风一侧悬挂着劈开的大半个竹筒,上面镌刻着三个字:听雪堂。迎面是一面大大的屏风,暮雨跟在后面,走了进去,迎面挂着一只劈开一半的大竹筒,上面镌刻着三个字:听雪堂。
暮雨看那屏风和屏风后隐现的场景,舒了口气,道:
“这里便是听雪堂了。”
与潜绕过屏风走了进去,果见壁上风雪如旧,桌上的茶壶冒着微微的热气,洋溢出真真茶香。
潜目无他物,第一眼便瞧见了茶壶旁的白瓷花器里插着的一段树枝,枯木回春,新枝渐绿,嫩芽点点,梧桐枝已然新生,大喜道:
“是它,这最后一段梧桐枝,就是你的灵根,我去帮你拿回来。”
暮雨心中略有迟疑,正要叫住潜,他已快步走到桌前,小心谨慎地伸手去拿树枝,岂知才稍稍触及枝干,听雪堂忽地天翻地覆,瞬间化为一片水池,一切都成了水中倒影,随波散去,唯有梧桐枝的倒影依旧还在,树枝边多了一个男子的倒影,他一手抱着那白瓷花器,一手拿着一只瓢,正全神贯注舀起一瓢瓢水洒到梧桐枝上。暮雨与潜几乎同时惊呼道:
“晨风。”
“皓焰。”
暮雨伸手一摸,水波荡漾开去,晨风和树枝化为一缕清风,从水池里飘起来远去了。
潜怎肯就此放过,摇身一变,化作龙身,驮着暮雨扶摇直上追风而去,如烟云一掠而过,
这一追直追到空灵峰顶云华池畔,眼见清风散去,化作晨风站在对岸,一手捧着白瓷花器,一手舀起池水浇灌梧桐枝,此景和水中幻影一模一样,晨风心神凝聚,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即使暮雨大声呼喊他数声,他亦不为所动,毫不回应。潜龙落地化为人形,愤恨道:
“高高在上的皓焰战神,向来如此冷漠无情,灵根怎地在他手中,他如此行径是要做什么?我这就去把灵根给你抢回来。”
暮雨早已回望四周,云华池畔比往常更显静谧,华容仙子既没有现身,冷素秋亦没有出来阻拦,她尚且不知冷素秋焚身相救之事,更不知华容削发再造冷素秋仙身,甚至无法确定此间情景是否为幻境,心中揣测着晨风用意,拦住潜道:
“他这般浇灌灵根,难道是要灵根再复新生?又或许云华池水可洗净灵根上的魔性,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是妖魔,。”
潜紧紧抓住暮雨的手,眼中荡起一层层波澜:
“皓焰所作所为何时以你为重,到如今你还对他心存妄念么?何为神?何为妖?何为魔?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天神捏造杜撰的罢了,不过是要天地间的众生都臣服于他们,任他们驱使践踏。”
暮雨对他的话恍若不闻,低首看着水里的自己与潜,暗自纠结:我们究竟是妖是魔?此处到底是真是幻?池底不是绘着晨风的七生七世么?可都还在么?不假思索,纵身一跃,没入池中。
潜疾呼一声,随即跟随暮雨跳了下去。
云华池深不可测,暮雨游遍每一处,都不曾找见那面绘着晨风前世的墙壁,池底尽是淤泥,水草飘摇,鱼虾成群,并无那面长无边际的墙壁,更遑论画中的生生世世,疑惑自语道:
“是壁画没了,还是这里根本是我的臆想而已,沉溺幻境而不能自拔。”
潜跟在暮雨身后,亦步亦趋,觉得身上隐隐有异,低头一看,原来是自身片片麟甲显现出来,璀璨夺目,闪着金色的光芒,一种无比亲切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周遭涌动,深深吮吸一口,大喜过望:
“河灵,河灵,河灵就在这云华池底。”
这一声亦惊到了暮雨,她左臂随即一动,袖上的梧桐花竟在水中活了过来,从衣衫上伸展开来,寸寸拔高,尺尺见长,奋力向上,一刹那长成一条长长的枝蔓,钻出池面,开枝散叶,攀爬上岸,突然将晨风面前的梧桐枝缠住卷进池中。
梧桐枝随着枝蔓的回缩火速沉入池底,如得了甘泉圣水,新芽丛生,攀附交错在梧桐花枝上,连接枝条,根须冒出,化作一株完整的梧桐树,枝叶向上,根须向下,直达暮雨左臂,盘踞上暮雨整条肩膀,不停延长伸展,最后包裹全身,尽情吸取池底的灵水,酣畅淋漓,树与人几乎融为一体,那种久违的感觉难以言表,暮雨消受着这片刻的欢喜与安逸,看着潜龙真身绕着自己环游,划出一圈圈的涟漪与水花,嬉戏如从前,方才察觉:从前的时光多么美好简单,只是当时惘然无知,错失之后空留恋。
梧桐树吸尽最后一滴灵水,一池水仅剩半池,半池水面上浮着亭亭如盖的梧桐树,繁茂的枝叶高出河岸,终于停止了生长,树上花苞齐齐绽放,满树花开,映得一片天地明媚若春,紫霞缭绕,晨风处之坦然,静立于花下昂首观望,看尽每一朵梧桐花的盛放之容,似有沉醉之态。潜于水中翻跃,循着风声,偶尔得一朵落花,立刻跳过去,拿鼻子顶着花朵,可劲儿地吸足花蜜的香甜。其憨态醉意,一如从前。暮雨沉寂在水下的梧桐树根须里,如一个孩童安卧在自己久违的床榻上,卸去千年的疲惫。
此刻,华容仙子和冷素秋正在空灵峰上遥望花开,冷素秋道:
“师父,梧桐花开了。”
华容淡淡一笑,道:
“花开花落,几度轮回,得其土而生根,得其水而叶茂,得其灵而明智,其因其果,自
有缘法。”
尽开的梧桐花随着暮雨的沉寂慢慢回落,根须,枝干,花叶渐渐隐入暮雨体内,成为她的骨血经脉经络。暮雨,她已不是人间的那个柔弱女子,树枯千年,新枝重生,前路茫茫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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