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且说君蔼在一片刺骨的湿冷中挣扎醒来，借着幽暗的光线四下一看，自己正身处一间狭窄的石室中，四壁是黑色的石头，没有窗，唯一的一扇矮门旁，一盏鱼油灯冷光幽幽。

　　石室中空气混浊滞塞，几乎不通风；侧耳细听，除了嘀嗒的渗水声，还能听到极远处喧哗的人语。这里大概是位于赌场地下的一间牢房？

　　君蔼猜测着，待到身上恢复一些力气，动了动手腕，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粗铁环扣着，铁环一半深陷在墙中，脚踝也被紧紧的扣着贴在墙上，原来自己是靠着这嵌在墙上的铁环保持着双臂张开的站立姿势。君蔼愣了愣，索性放松下去，将身体重量交付铁环吊着，闭上眼睛专心思考对策。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到湿冷一寸一寸侵入肌理肺腑，运行血气也渐渐难以支撑之时，门外终于有脚步声传来，石门一响，有几个人鱼贯而入。他连忙打起精神准备应付。

　　“公子，这间冰室滋味如何啊？”

　　君蔼抬眼一看，说话的是那个与他赌珠的利齿族，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壮汉也并非生人。

　　“冰室？”君蔼随口问了句。如果不指望苏珀，他需要在最小的消耗内探明这地下洞穴的构造，算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你没觉得吗？”利齿族走到他身旁敲敲他身后那堵墙：“这道墙后就是储冰用的洞穴。我们这的大夫给公子看过了，说你畏寒体弱，心肺的旧疾最重，我们几个一合计就把公子弄到这里了，多锻炼、多适应才能好的快哦，公子是不是觉得很凉快？”

　　君蔼笑了笑，不打算和他们多缠：“你们是想要回那颗海珠？拿回去继续蒙骗百姓？这不好吧。”

　　“原来公子都看出来了，那赢珠的手段也是公子的安排吧？我们请你来就更不冤你了。”

　　“珠子不在我身上。”

　　“废话，公子身上我们早就搜过了！说！珠子在哪？”

　　“如果我不说，老板会怪罪甚至惩罚你们？”

　　利齿族看了看另外两名壮汉，咧嘴一笑：“在那之前，我们会先惩罚公子。”

　　君蔼没说话，看来抓他过来是这几个利齿族私下的行为，这样便不好办了，极有可能，他们不会让自己活到见着销金窟的老板。

　　利齿族以为他害怕，低笑着凑上前：“我看公子是聪明人，劝你不要一味反抗，我们这里折磨人的办法可比中原要多。公子本就活不了多久，干嘛不好好享受余下的生命，非要皮开肉绽的去死呢？”

　　“如果我交出海珠，只怕立刻就死了吧？那我宁可选择活的长一些。”

　　利齿族脸色一沉：“公子可以拒不还珠，我们也有办法在要了公子的命之前，用公子一文一文的赚回来。”

　　君蔼微微抬首：“君某身无分文，也绝不会帮几位去赌坊赢钱。”

　　三个利齿族互相对视着哈哈一笑，那个小个子近前在他脸上一戳：“我看公子这副皮相就值不少钱，我们销金窟多的是利齿族的美女和小倌，就是没有来自中原的美男子，公子一定大受欢迎。”

　　君蔼愣住，似乎没想到自己还能这样用于赚钱，许久才自嘲的笑了笑。

　　利齿族更近一步，一把扯开他前襟，露出大片玉色的胸膛，手指在上面摩挲：“珠子可是很贵的，公子若在赚回来之前就病死了，这张上等人皮还可以做个不错的鼓挂在大厅里，你看如何？”

　　君蔼垂着眸，毫无阻隔的寒气和异族人冰凉的手指使他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两个壮汉不怀好意的盯着他敞开的前胸，相互使了个眼色，流着口水一步步靠近。

　　当下这个情形，君蔼不得不暂时放弃御气，专心应对这三人。他从清醒就一直在御气探知外面的暗道结构，因这里空气流动相当微弱缓慢，每个空间都几乎完全封闭，他近日体力不足，探一会儿歇一会儿，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头绪。

　　看着越靠越近的三个人，君蔼皱眉：非到必要之时，他不愿意杀人。

　　一只手将他衣襟扯的更开，君蔼双拳握紧，指节发白。

　　“茂才兄如果知道你们这样对待他的朋友，恐不会善罢甘休。”

　　利齿族一惊：“你认得我们老板？”

　　君蔼缓了口气：“不错，否则也不会万里迢迢跨海来见。”

　　利齿族面面相觑：“人在遭难之时，总会想法自救，公子凭什么让我们相信？”

　　“冯玉章，宣京人士，屡试不中，负气出海，毕生不归。他有一癖好，喜在亲近的朋友面前自称茂才，离开中原之后，更是更名冯茂才，神机岛之人大多只知道销金窟的老板姓冯，三位既知道冯老板的全名，想必也是他的近随。”这些事自然是烈羽说的，君蔼此时拿来，可解当前窘境，走运的话，或许还能与这个冯茂才见上一面。

　　利齿族退开商议，片刻，小个子离开，两个壮汉则原地悄声等待。

　　趁着门打开，君蔼重新御气，通道内因行走带起的气流扩散开，慢慢浸过每一道缝隙沟壑。跟着这流动的气息探了许久，君蔼双眸微亮：终于找到了。

　　这处地牢处于销金窟地下五层密洞当中的最底层、最边缘处。除了背后那处冰窖，还有五个相同的小房间，君蔼粗粗一探便知周围全是实心的岩层，冰窖下层却有一条极窄的通路蜿蜒伸向西北。通路内气息不畅，可探知的近处较为平整，由此可见不是天然形成，可如果是人为，为何窄小到只容一人弯着腰才能经过？难道是排水用的沟渠？

　　君蔼屡屡找不到这条路径连接冰窖的暗门，直到利齿族出去，石门打开气流流动才略微探出一些端倪。

　　停了御气，身上感到更加寒冷。阴湿的冰气贴着前胸的皮肤长驱直入，麻木迟钝已久的胸口忽然袭来一阵刺痛，使他不可抑止的咳起来，半晌停不住。

　　两个壮汉充耳不闻。

　　君蔼有些昏乱的思索着，如果用护身火御寒，这里骤高的温度和白色的火光都会引人生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两位壮士……可否帮君某掩上衣物，我可不想这个模样见旧友。”

　　一人走过来胡乱收拾一下，他一移步，衣襟又垂落开去。君蔼苦笑，好歹比方才露的少了些。

　　又咳了半天，口鼻中泛起淡淡的血腥气，君蔼只得又开口：“劳烦两位，君某腰间有个药瓶……咳咳……一粒便好。”

　　“药瓶？早倒干净了，里面没有珠。”

　　君蔼愕然：“瓶口那么窄，哪里藏得了那颗海珠？你们搜的真是彻底。”

　　通道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君蔼凝神去听，前一人步辐小而快，是刚才出去的利齿族，后一人步大而沉稳有力，显然是身体壮硕强健之人，不像是烈羽描述的落地书生。难道他们去请的不是那个名义上的赌场老板冯茂才？

　　君蔼犹疑的功夫，两人一前一后的进门，后面那位一身黑衣，外面罩着及地的黑斗篷，兜帽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而露在外面的那半张是个金光明烁的面具，嘴角以极诡异的幅度上翘着，使人见之难忘。

　　金面？君蔼在心中一笑，没想到直接跳过那傀儡见了正主，这样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利齿族随意介绍说：“老板不在，这位是我们老板的密友，老板的朋友他可都认得，你骗不了他。”

　　对金面则谄媚道：“就是他骗走了南海夜明珠，乾老爷可要替我们作主。”

　　金面略点头，声音沙哑微弱：“确是老冯的朋友，你们出去吧。”

　　利齿族微微变色，看了君蔼一眼，对金面行了个礼，快步退出去。石室中转瞬只剩下金面和君蔼两个人。

　　他明知君蔼冒充了冯茂才的朋友却不戳破，君蔼也有些猜不准他的心思。

　　猜不准，索性不猜。

　　君蔼直接问道：“你是金乾？”

　　对方背着手，不动也不答。

　　君蔼又开始咳，边咳边尽力提住气，攒着力气。与排行八金面之首的金乾面对面，君蔼本就没有束着手脚还能一击制敌的把握，况且方才探知的消耗太大，现下又发了旧疾。他原本的想法是与苏珀等人挟持着金面，让他带路去阴阳宗内，因为无法联络苏珀，改为他一人挟持金面探探路，可是现在意外情况层出不穷，他只能勉强维持清醒，最多可以出其不意的破开铁环，给金面造成些伤势，想制住一个浑身戒备、戾气正盛的金面，简直成了个笑话。

　　金面静静的等他咳完，在君蔼意识最为模糊虚弱的一刻，突然挥出右拳，重重击在他胸口。君蔼呼吸一滞，甚至还没来的及感受到疼痛，就猝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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