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

　　行在路上，水云卿饶有兴味地问钟离珉，“你写给我哥哥的信，措辞何必如此谦恭，你不是还比他年长么？”
　　钟离珉道：“他现下是我内兄。再说，你我私定终身，理亏在先啊。”
　　“你行事何时也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
　　“我一向是考虑这般周全的，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们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兼着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原本要不得半个月的路程，他们却走了一个多月。到达京城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如今二人早已不若从前那般穿得出挑，只分别穿一身粗布衣裳，游走在京城的城门之外，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妇二人，不会被什么人注意到。
　　钟离拓炎的墓在京城城外，二人便到了此处。看着这亲手刻下的墓碑，钟离珉犹记得当初亲手洒下最后一抔黄土的时候。
　　二人在墓前跪倒，深深叩首。
　　“父亲，孩儿携阿若前来拜见父亲。”
　　“儿媳妇给父亲请安。”
　　“父亲，一切都已经结束。只是，与我们最初想象的不那么一样。最后做了皇上的，不是弘燚，是卓亲王。弘燚回扎托去做他的伊赛大汗了，听说不久前他与阿桑妲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小公主，汉名叫凝。这两个月来，天下甚是太平。或许，这才应该是最好的结局。父亲……父亲虽然负了母亲，可母亲不怪父亲。父亲穷尽半生心血，乃是为此大事，倒也算不得负了母亲。其实，父亲与母亲虽然聚少离多，却也总算得是一生恩爱。如今，孩儿有了阿若，定当不负于她。”
　　“父亲，阿若此生能嫁与崇燚，能做您的儿媳妇，乃是最大的幸事之一。阿若一介女流，能以赌神的身份尽绵薄之力，是阿若的荣幸。现下一切都已结束，阿若自当全心全意待崇燚。再过几年，阿若和崇燚便带着您的孙儿来拜见您。”
　　二人祭拜过钟离拓炎，又与他说了许多话，方才启程。
　　京城已然是近在咫尺，不到半日的路程。水云卿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城里人家的炊烟。炊烟袅袅升起，水云卿的目光却移开了，而看向了西边。
　　钟离珉道：“怎么，不回京城去拜会你哥哥么？”
　　水云卿道：“不必了，随后便去扎托吧。”
　　“对了……”钟离珉伏在水云卿耳边，“方才你说，过几年便要带着孩儿再来拜见父亲。现下便想要孩子了？”
　　“你个油嘴滑舌的！我堂堂赌神，才不要为你生儿育女！”
　　“怎么，那方才你与父亲所言尽是虚言？”
　　“你……”
　　“我，我怎样？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你说……”水云卿柔声道，“若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
　　钟离珉笑道：“这倒也不必心急的，等他真的来了，我们也还有十个月的工夫去想他的名字。”
　　“好，也好。给他取名，加上小字不过就是三四个字，我们也着实用不着花上这许多时候。”
　　“那我们现下便向西去了？”
　　“等等……我们先向北可好，陪我去拜见我的母亲吧。我是说……哥哥的母亲。她现下在栗川县的明月庵修行，法号叫做净空。”
　　“嗯，”钟离珉不假思索，“现下我们的一切都是自由的，那便依你，我们北上吧。”
　　不过几日的工夫，二人便到了栗川县明月庵。
　　庵中迎出来的是尼姑慧清，从前的洛紫英。
　　“紫英姐姐……哦……不……”水云卿犹豫了一下，遂双手合十道，“慧清师太有礼了，我二人此行是来拜访净空师太。”
　　“阿弥陀佛……”慧清颔首道，“二位施主请随贫尼来吧，住持还在行法事，请稍候片刻。”
　　“住持？母亲做了住持吗？”
　　慧清道：“正是，净言住持上个月圆寂了，便将这住持之位交给了师父。请二位随贫尼来吧。”说着，她略略抬眼看了看钟离珉。她与钟离珉曾有过几面之缘，是认得钟离珉的。
　　于水云卿，与洛子霄诀别的那一日还历历在目，时而想起，还会有噩梦缠身。可洛紫英遁入空门，修行已有一段时日了，对于尘世之事，已只如过眼云烟了。
　　半晌，法事已毕，净空回到了禅房之中，见水云卿等候在那里，便欣慰地微笑。水云卿起身行礼道：“若儿拜见母亲。”
　　钟离珉也随后行礼道：“钟离珉拜见岳母大人。”
　　净空缓声道：“原来你便是钟离家的那个孩子了，当真如天儿所言，是一表人才，我们若儿的眼光很是不错。如今我已遁入空门，什么岳母与女婿，那都是尘世的称呼了，今后也无须再提。只要你从今好好待若儿，便好了。”
　　钟离珉道：“请岳母放心。”
　　后来，是慧清送他们二人出去。临别之时，慧清执着水云卿的手道：“云卿，师父已然超脱于尘世，四大皆空，可我却还没有。时常想起儿时之事，我有时会欢喜，有时又会神伤。我倒当真羡慕你的这份爱情，他是风三侠，是世上许多女子一旦提起便会两颊飞红的人啊。”说着，她看了看钟离珉，“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莫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钟离珉道：“慧清小师傅真是说笑了。”
　　水云卿道：“你放心吧，你只道是总有那么多女子来同我争她，却不知还有多少女子倾慕与赌神小爷我呢。”
　　慧清道：“你可莫要如此自负了吧，况且，你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现下谁人不知当年叱咤风云的赌神就是你水大小姐？”
　　“那又怎样？不过，无论如何，你放心吧。”水云卿拍了拍慧清的手。
　　“反正啊，你们的事终究还是尘世之中的事了，只要你们二人好好的，一切都好。现下你们都是自由的人了，便自由自在去吧。至此，我便不送了，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水云卿行了一礼，随即挽着钟离珉的手臂离开了。
　　随后，他们的目的地是扎托巴和。

　　钟离珉和水云卿二人如今是自由自在，再不存什么顾虑了。他们现下正沿着曾经走过的足迹，一一回顾，回顾着他们从前的点点滴滴。偶尔也会临时起意，去很多不曾踏足的地方。大约是要将从前未曾去过的地方都去一番才是。水云卿一时想要去看瑶澄雪山的溪水，一时又想去松潆县，一时又想看西北风光，还总想着有朝一日到瑶澄雪山望峰一睹其风采。
　　钟离珏还是如从前一般，收到消息以后，便早早地着人迎了出去。
　　水云卿得意道：“我们一向是这般有面子的。”
　　钟离珉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义弟给他这样的面子，他倒是极为受用。
　　钟离珉与钟离珏兄弟见面之时，并无太多的波澜，只是有一个深深的拥抱。
　　许久，钟离珏道：“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钟离珉拍了拍钟离珏的肩膀，“一切可都好？”
　　“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现下的钟离珏从不是当今皇上的弟弟，不是身份显赫的拓跋烁殿下，只是伊赛族的大汗，风三侠的弟弟。
　　水云卿打趣道：“弘燚，你现下可该唤我一声嫂嫂了！”
　　钟离珏道：“早听闻大哥在姑母的见证下已娶你为妻了，我却还未及道一声恭喜，也未曾给你们准备贺礼。”
　　水云卿道：“现下我这身份倒也当真是显赫，是赌神，是水家的大小姐，是风三侠的妻子，又是你这伊赛族大汗的嫂嫂，倒让我有些飘飘乎不知所以了！你倒也不必费心为我们准备什么贺礼了，请我们痛饮几杯便是。从前曾在阿桑姐姐处……”说到此处，水云卿不禁住口，转头看向了阿桑妲。还记得她第一次喝西域的烈酒，是在阿卓和与阿桑妲在京城的住处，那一杯，是阿卓和请她喝的。
　　阿桑妲道：“无妨，若是阿卓还在，定也会觉得与此等友人痛饮几杯，是莫大的乐事。”
　　半晌，钟离珉将手臂搭在钟离珏肩上，朗声道：“好，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阿桑妲也执着水云卿的手道：“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酒量大还是我的酒量大。”
　　水云卿道：“那我还是先甘拜下风好了，我怎么可能喝得过阿桑姐姐你呢？”
　　“那就没意思了！你我还从未比过，怎就一个甘拜下风敷衍过去了？我这大妃之尊，除了弘燚，任谁也不敢与我拼酒，可他又总是借口饮酒伤身，不让我喝酒。现下你总算是来了，还不陪我喝几杯么？”阿桑妲推了推水云卿的肩膀。
　　水云卿莞尔道：“姐姐才生产不久，可当真是不宜饮酒的。”
　　阿桑妲狡黠笑道：“既然如此，你大约也不宜饮酒了吧，那我们还是以茶代酒便是，你不是喜欢那决明子么，今日让你喝个够便是了。”
　　水云卿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她附在阿桑妲耳边道，“我可还想再玩几年呢。”
　　“你呀……怎说都已是这样的年纪了，你们汉人不是总说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却还想等到何时呢？”
　　“阿桑姐姐真是说笑了……”水云卿略略低头。
　　阿桑妲道：“怎么，都已嫁人了，还害臊不成？”
　　“好了好了不说了，”水云卿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小准呢？他很是讨我喜欢，现下正是可人的时候，快让我见见他。”
　　“你倒还是这般喜欢小孩子的！”
　　才到了大殿便见史华莱和宁馨迎了出来，乳母抱着小准跟在一旁。
　　史华莱和宁馨上前行礼道：“拜见姑丈、姑母，见过钟离伯伯、伯母。”
　　钟离珉和水云卿也回礼道：“见过史华莱王子、宁馨公主。”
　　一行人礼毕后，便都进了偏殿当中，就如寻常的一家人一般。
　　钟离珏抱过了小准，指着钟离珉道：“大伯。”小准便挥舞着一双小手跟着重复道：“大伯，大伯……”
　　钟离珏又指着水云卿道：“伯母。”小准又跟着道：“伯母，伯母……”
　　水云卿笑道：“小准当真是讨人喜欢。”说着便张开双臂道：“小准，伯母抱抱你可好？”
　　小准笑得灿烂，水云卿便欣然抱起了小准。
　　小准倒当真是眼尖，不过多久便伸出小手摸了摸水云卿面上那道浅浅的伤疤，问道：“伯母的脸怎么了？”
　　水云卿笑道：“小准倒真是看得分明。这道伤疤啊，都是因为伯母年少之时太过不小心，才弄成了这样。”
　　小准瞪着眼睛想了想道：“那伯母以后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让他们不小心了，好吗？”
　　“当然，当然不会了。等到我和你大伯有了孩子，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就像你父汗和母妃保护你一样，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一定……一定……”说着，水云卿眉头微蹙，随即对小准强颜笑道，“小准，先到你母妃那里去，伯母我……有点累了。”
　　阿桑妲见水云卿脸色不对，忙从她怀中抱回了小准，而钟离珉即刻便握住了水云卿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了？”
　　“有些……头晕……”水云卿扶着额头想要站起来，却是略有些力不从心。
　　阿桑妲便是再随性，现下心中也已有数了，忙吩咐珠璃道：“快去叫大夫。”
　　“我……我真的……不舒服……我……”
　　阿桑妲遣散了四周的人，对钟离珉道：“走，先抱她去寝殿。”
　　钟离珉忙抱起了水云卿，随着阿桑妲进了寝殿。他们四人全都急匆匆的，却竟是任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水云卿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摊血迹。
　　安置好了水云卿之后，钟离珏暗里拽了拽钟离珉的袖口道：“大哥，我们先出去吧，有些话，他们女人之间说起来方便。”顿了顿，他又道，“她大约是……有了你们的孩子了。不过……她不太好。”
　　“孩子？”钟离珉愣了一下。如今他已过了二十八岁，但对于孩子，还是十分陌生的。他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忧虑。钟离珏便不一样了，他毕竟已经和阿桑妲有了两个孩子了，总是会有些经验了。
　　孩子……孩子……
　　阿桑妲握着水云卿的手，“阿若，现下你莫慌，你看着我，告诉我，这个月的月事该是什么时候？”
　　“啊……”水云卿思索了片刻，“是……是半个月前。”
　　“你可能……有孩子了，莫急，大夫很快就来了。”
　　“孩子……”水云卿的眼前一亮，紧紧握住了阿桑妲的手，“阿桑姐姐，你说我有孩子了？”
　　“我……只是推测。”
　　大夫来了。在伊赛，擅长妇婴之科的大夫不多，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请来了这位齐大夫。她是位医女，阿桑妲生育小凝的时候一直是她照顾着，只是她住在城外。
　　这位齐大夫倒是特立独行，见了阿桑妲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只一边放下药箱，一边问道：“敢问大妃，这位夫人出了何事？”
　　阿桑妲也不恼，只道：“方才她有些头晕，现下是腹痛，还有……她月事已迟了小半月了。”
　　齐大夫忙搭了脉，随即眉头紧锁。她对阿桑妲道：“大妃，借一步说话。”阿桑妲便随她走到一边，齐大夫道：“这位夫人有喜了不假，可她现□□虚，着实不宜有孕。现下不过有一个多月身孕，从脉象上看已有滑胎之相。若是在下强行替她胞胎也只有两三成把握，可是……只怕这孩子生下来也难免会……况且这般逆天而行于母体也大有损伤。在下亦可开一副送走这孩子的药。夫人还年轻，好好调养身体，今后也还可以有孕。”她说完这一席话不过转瞬工夫，半晌又道：“大妃也知道在下性子直接，还望海涵。”
　　齐大夫说话就是这般直接的，阿桑妲清楚，不过阿桑妲也清楚，齐大夫这样说已很是委婉了，她说这孩子保不住，便八成是保不住了。
　　“齐大夫……”
　　“大妃还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他。”阿桑妲指了指钟离珉，“他是……”
　　“是风三侠。”
　　“对，阿若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我想了想，还是让他告诉阿若比较妥当。”
　　“知道了。”齐大夫敛衽行了一礼，“谨遵大妃吩咐。”

　　“事情……就是这样。”从头至尾，钟离珉一直紧握着水云卿的手，他真切地感受到水云卿从手臂到指尖的颤抖。
　　“你说……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唉……”钟离珉也只得连声长叹，毕竟，这已经几乎保不住的孩子，也是他的。而他说了这许久，水云卿却只听进去了那一句“我们有孩子了”。
　　他们二人倒也都是略懂医术的，只是对这妇婴之科都全然不知。
　　齐大夫道：“三侠，该说的您已都说过了，剩下的，便交给在下吧。”
　　“有劳了。”钟离珉又叹了口气。
　　其实对于齐大夫来说，这样的事她做过很多次。她照顾过无数的母亲和孩子，替无数人安胎保胎，也用药打掉过无数个孩子，可这一次，她犹豫了。她感觉面前的这个人——三侠截风刃的女人，赌神水云卿，给她无形的压力。
　　“这个……钟离夫人，你们确实有了……这个……有了孩子。不过，你现在的身体着实不宜有孕，所以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时宜。从脉象上看，你已有滑胎之相。说实话，留着这个孩子，对你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会对你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我的意见是，打掉这个孩子。况且，你只有一个多月身孕，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孩子。好，就算你认为他是你的孩子，你希望给他一辈子的痛苦吗？你……至于为何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再想办法。再说恕我直言，你虽有一个‘逆乾坤’的绰号，难道……你真以为你可以逆天而行么？”
　　水云卿的耳边嗡嗡作响，那感觉，就好像那一次，在千思崖上，她听到那些人说钟离珉跳了下去。这种感觉，她是当真，一生也不想再有第二次。可不幸的是，这就是第二次。

　　孩子没了。水云卿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钟离珉也一晚上都握着她的手。
　　这个孩子走得安安静静，几乎没有给水云卿留下任何痛苦。但是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水云卿到底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经过那垂泪的一个夜晚，她便已平静了。只是这段日子一直都淡淡的。不过，至少她很是听话，对于齐大夫的医嘱都十分遵从，身体倒是也恢复得很快。
　　“钟离夫人请放心吧，只要你好好调理身体，不会影响下次有孕的。”齐大夫将煎好的药递给水云卿。
　　水云卿接过药碗，缓声道：“这段日子，有劳齐大夫了。”
　　齐大夫又问道：“钟离夫人可是从小修习轻功的？”
　　“正是。”水云卿淡淡答道。
　　“按理说，你的身体底子是很好的，本不应出此状况。不知……你可长期用什么香料，或者长期服用什么食物、药物，又抑或近一年中服食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还有，长期生活在京城，此番出关是否有水土不服之状？”
　　水云卿想了想道：“我从小用的是百合的香粉，近几年来已很少用了。至于吃的东西，似乎也没有吃过什么不合适的，至于出关，我曾几次出关，在扎托留宿也有数次了，不曾有过水土不服。”
　　齐大夫倒当真是个穷根究底的人，她思索片刻，又问道：“你这段日子在外游历，最容易不注意的便是饮食了。你再仔细想想……”
　　“我……”水云卿被齐大夫这冷不丁一问，一时却也想不起什么。饮食确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东西，便是钟离珉，也想不出什么名堂。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齐大夫悻然起身。才走出几步，她猛然转身道：“等等！敢问钟离夫人，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赌局，你输给了南宫暨，赌注便是性命，世间都传言说你死了，亦有不少人曾亲眼看着你吐血而亡，其中的内幕又是什么呢？”
　　“这……”水云卿倒吸一口凉气，“大约……大约是假死药吧，那药丸呈紫色，投入酒中便呈红色，服下后便气息全无，有如死去。大夫，难道……难道……是那药的问题？”
　　齐大夫随即取了纸笔，写下了一个药方。

　　川乌三钱，白芷二钱，川椒二十一粒，草乌三钱，半夏二钱，胆南星一钱，全蝎二钱，细辛二钱，炒盐三钱。

　　“这是……”水云卿不解。
　　齐大夫道：“据我所知，倘若有一种药可以被称之为‘假死药’，那便八成是这张方子了。倘若是能够让人气息全无，那必是更大的剂量，而如果入酒变红的话，那大约还应有一味大乌泡。大乌泡可医女子倒经之症，但是药三分毒，若是康健之体，服之也难免有所不宜。而其关键，还在于那一味胆南星。胆南星为生天南星细粉与牛、羊或猪胆汁经发酵加工而成，而生天南星，乃孕妇大忌。而且，这样一剂逆天而行的猛药，便是你感觉不到，于身体也有不小的损害。所以……依在下看来，这个孩子之所以留不住，大约便是因此了。不过请你放心，这药倒不会伤了本元，好生调养着，过上一两个月便好了。就算是不用药调理，静养一年半载，也可恢复如初。到时候，不会影响你生育的。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便将药方送来。”说罢，齐大夫提起药箱，缓步走了出去。
　　“崇燚……”水云卿眼神涣散。
　　“我在。”
　　“你说……这便是因果报应吗？我那一次便本该死了的，现在我活着，是我们的孩子替我死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是我们的孩子，他替我死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件事，还有以后所有的事，我们本该一起承担。孩子，我们还会有。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不……”水云卿摇摇头，“我不想要……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好不好？我不想对任何一个孩子失之偏颇，只有一个孩子，便不会了。你说……好不好？”
　　“好，你想怎样都好。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一切都给他最好的，我们不曾得到的，便全部都给他，好不好？”
　　“好，这样便好了……这样……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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