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近午时分，我持着金牌昂首阔步的踏入了凤仪宫的宫殿。皇后一身正装端然坐在软榻上，两旁太监宫女侍立——一副严阵以待之势。
　　我从容而入，跪倒大礼参拜：“民女甄玉隐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福泽永驻！”
　　“平身吧，但不知你来本宫的凤仪宫，有何贵干？”皇后的笑容雍容大方，但她越是如此，我越知道她内心的疑惑，紧张。
　　我站起身——“民女有书信一封，娘娘过目之后，自然知道民女的来意了。”我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书信。
　　皇后身边的太监江福海取过书信，呈与皇后。我紧盯着皇后看信的表情，看到最后，她的脸色似有笑意，又疑惑不定。最终，皇后将信轻飘飘的丢在桌上，端详着我，徐徐道：“这是你给安婕妤出的主意？”
　　“算是吧。”我并不否认，“不过安姐姐一向敬重娘娘，娘娘应该是知道的。”
　　“哼……”皇后不屑的冷哼，“你们当本宫是三岁的孩子么？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们？”
　　“这书信字字用血写成，娘娘因何不信？”我反问道。
　　皇后转目，看看桌上殷红透过纸背的字迹，并不言语。我继续道：“安姐姐向来敬重娘娘，说娘娘的皇后不好当，其他妃嫔可以跟皇上撒娇取笑儿，而娘娘呢，虽然心里深爱皇上，却只能维持着端庄仪态，时刻不能放下。皇后自己一向勤俭修身，打理六宫事物，诸多辛苦，却膝下伶仃，无所依靠。安姐姐恨自己不能帮上娘娘的忙，所以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娘娘抚养，聊以抚慰娘娘的孤独辛苦。”
　　我一番话说的皇后动容不已，可她最终还是冷笑道：“她说的好听，难道不知她今日处境，是本宫一手造成？”
　　“娘娘是说安姐姐没有听您的话，在皇上面前参奏甄衍一本的事么？”我摇头不屑，“娘娘，安姐姐是个聪明的人，知道怎样化干戈为玉帛——万事和为贵。”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就算本宫信得过她，又如何信得过你呢？”皇后盯着我的眼睛道。我稍愣，不解道：“娘娘何出此言？”
　　“你这丫头一向诡计多端，犯了凌迟的死罪，都能逃脱。本宫如何信你？”
　　“娘娘，民女为安姐姐给娘娘传递书信，此事，民女有何好处可捞？”
　　“是没有什么好处，可你跟太后仇深似海，早晚有一天，你会找太后报仇的，是不是？”
　　会么？我真的愣了愣，缓缓道：“娘娘，如果民女说，民女从未想过找太后报仇，娘娘会信么？”
　　“不信！”皇后斩钉截铁的道。
　　“民女从前的确怨过太后和皇上，但提到报仇，民女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民女有这个能力，也不敢因一己私仇而做出有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事来——民女没有勇气做一个千古罪人。”我缓缓道。
　　“说的堂皇！”皇后转头不屑。
　　“娘娘，民女若真有心报仇，当初在慕容家死士围攻仪元殿时，为何还要出手救驾？民女若真有心报仇，为何选择没有实权的清河王做未来的夫君，而非大权在握的当今皇上？”我提醒皇后道。
　　皇后似有醒悟，沉吟了片刻，又道：“就算你不想报仇，那甄家呢？你叫回甄玉隐，不是有要认祖归宗的意思么？”
　　“娘娘，民女叫回甄玉隐，为的是向甄家要回自己应有的身份。民女有了这个身份，才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嫁给王爷，而不是一个奴婢。至于甄家人所犯罪过，乃朝堂大事，民女无权干涉！”我解释道。
　　“你说的有理。”皇后缓缓的点头了：“本宫料你对那个家也没什么感情。这么说，本宫的确没什么理由，不相信你的诚意。”
　　我见她已然大半信了，暗暗高兴。忽然灵机一动，再次跪倒在地上：“娘娘，民女此来，除了替陵安姐姐传递书信之外，还有一事求皇后娘娘，还望娘娘帮忙！”
　　“原来你也有事情求本宫，那你说吧！”
　　“请娘娘在太后面前为民女说说情。民女现在只想和王爷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如果太后肯成全，民女愿意忘记从前的所有仇恨，感激太后一辈子的。”
　　“当真？”
　　“当真！”我用力的点头。
　　“那好！这件事，本宫一定会全力劝服太后！”
　　“多谢娘娘！”我叩头谢恩。
　　“起来说话吧。”
　　“是！”我站起身来，歉然笑道，“现在都已经中午了，民女是不是耽误娘娘用午膳了？民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民女告退了！”我说罢，欠身一福，退了三步之后，转身向外走。
　　“慢着！……”皇后唤了一声，竟然起身离座，满面含笑的向我走来。
　　“娘娘，……”我不解，一直看着皇后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和蔼笑道，“你既然拜了皇上为兄长，那本宫自然是你的嫂嫂了。正该用午膳的时候，让你空着肚子走，回头你皇上哥哥知道了，岂不是要怪我这做嫂嫂的慢待妹妹？”
　　我悄笑，还是推脱道：“这，怎么好打扰皇后嫂嫂……”
　　“你就别客气了！……”皇后温良和煦，如母如姐，用手亲昵的点戳我的额头，“你这鬼丫头，赶在这个时候闯宫来见，难道不是蹭饭来的？”她说着，转身将我的手臂含在肘内拉着，一同归至榻前。果然帝王家的人最会演戏的。在这高手的带动下，我的演技也飞速的提升，半推半就的道——“民女不敢，娘娘误会民女妹妹了！……”
　　皇后一面让我稍等片刻，一面吩咐江福海传膳。自己却扶着剪秋的手转入一个屏风后面。片刻之后，再出来已经换了身常服。头上松松挽了十字髻，正中别了一支丹凤朝阳的赤金钗子，耳坠两枚明晃东珠。身穿明黄凤纹软衣，足踏凤头丝履。一切简约而不失身份。皇后款款走来，在剪秋的服侍下褪了丝履，盘膝坐在榻上的小桌前。又向我招手：“妹妹也上来用饭吧，顺便陪本宫好好叙叙家常。”
　　“这怎么好？真折杀民女了！”我诚惶诚恐道。
　　剪秋道：“娘娘让你上座，你便上去就是了。”她的语气不无酸意。我只当无查，躬身一福：“那民女妹妹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学着皇后的样子也上了榻，与她对坐于榻上的小桌前，真的仿佛寻常人家的一对嫂姑。
　　不多时，午膳摆下，几样简单但不失精致的菜肴摆下。皇后一面亲手为我布菜，一面道：“本宫素来节俭惯了，午膳没什么好吃的，你不要见怪才好。”
　　我谢过皇嫂，接着赞道：“这菜肴虽然简单，但不失精致。就如娘娘的衣装打扮，既要节俭，又不能失了尊贵体面。同是一门学问。”
　　皇后看着我，唇边的笑容圆满之至：“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怪不得皇上喜欢你。”
　　“娘娘以身作则，勤俭持家，不愧为六宫表率！”我亦赞皇后道。
　　“唉，”皇后叹了一声，“做的再好，不合你皇兄的心意，也是枉然。”她的语气透着几许凄凉，几许无奈。竟真的让我萌生几分同情，为奴婢多年，尝尽炎凉世态，从未体会过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有自己的凄凉苦楚。“娘娘何出此言？皇兄必是爱重娘娘的，不然怎么会让娘娘居此后位？”我谨慎道。
　　皇后晒然一笑，愈发凄凉难耐：“本宫不过表面风光罢了，你可知道本宫虽为继后，却是皇上的第一个妻子？”
　　“民女不知。”我同情的摇头。
　　“当年，本宫以侧妃的身份嫁与皇上，皇上那时亦是喜欢我的。”皇后说的忘情，竟然说了个‘我’字，“还许本宫，若本宫生下儿子，便将后位送与本宫。那时，本宫是多么开心？！可惜好景不长，本宫有孕之际，姐姐进宫陪本宫待产，她与皇上于除夕夜相遇于倚梅园，姐姐貌美如仙，长袖善舞，一下子迷住了皇上。……皇上见了姐姐，便忘了妹妹，不顾太后的极力反对，要立姐姐为皇后。”皇后说的凄迷伤感，泪影婆娑。她心里竟有多少无为人知的心酸苦痛啊！我为之动容不已，见她终于顿住了话头儿，才小声道：“娘娘，您和民女说的太多了。……”
　　皇后仿佛如梦方醒，剪秋是时候的递过了丝帕，皇后接过帕子，点点拭泪，不好意思的笑道：“该用午膳的时候，本宫说这些做什么，都让妹妹没胃口吃饭了。”
　　我垂头，手里的筷子杵着碗里的饭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皇后，心想早知如此，就不蹭她这顿饭了。剪秋怨道：“娘娘对皇上眷爱成痴，可是皇上却对娘娘心存芥蒂，半分也不理解娘娘！……”
　　剪秋的话让皇后再度拭泪了：“别说了！你嫌本宫心里还不够苦么？”
　　“娘娘一直自苦，不与人说，难道要烂到肚子里一辈子么？”剪秋还是不平。
　　“说了又有何用？本宫宁愿一辈子自苦，皇上终有一天，会理解本宫的！”皇后坚持道。
　　“会么？”剪秋气愤不已，“只怕误会会更大吧！”
　　皇后不答，却瞥了一眼我，似无心，又似有意。
　　“误会会更大？”我懵然不解，“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安婕妤那份血书！”剪秋直言不讳道。
　　“安婕妤的血书？”我还是困惑。
　　剪秋气的哼了一声：“你替安婕妤传书，到底安的什么心？娘娘若拿着这份血书去找皇上，你以为皇上会为此感动吗？皇上只怕要更加误会娘娘，以为娘娘私下里不择手段，威胁安婕妤，安婕妤不得已才写了份血书给皇后！”
　　“噢！……”我恍然大悟，略加思忖才向皇后道：“娘娘，您只管拿着书信去找皇上，一切包在民女身上，民女必然极力促成此事，绝不会让皇上为此误会娘娘！”
　　“你当真有把握么？”皇后盯着我道。我有些恍然——她方才的悲伤是故意做戏给我看吧。我竟险些被皇后高超的演技骗过了。
　　“娘娘放心，民女一向言出必行。”我认真道。
　　“哈哈哈……”皇后收了帕子，竟是大笑了两声，“本宫信得过你！”顿了顿，又道：“若是其他妃嫔也似安婕妤这般设身处地的为本宫着想，她们的孩子何至一个个都没了？可惜，她们不过表面上对本宫行礼如仪，而没有一个真心尊敬本宫，更不要提为本宫着想了！……”
　　“娘娘，用膳吧——饭都凉了。”剪秋是时候的提醒。
　　“说的是，妹妹请用膳，在本宫这里，千万不要客气！”皇后亲善的招呼我。
　　“是！”我尊了声是，正式开始埋头用饭，心想这主仆二人的演技当真高超，配合的也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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