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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栈道
盛闻的话音刚落,季伟泽的脸瞬间就白了,“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种小麦?潼关那边怕是等不及…”
“等不及也得等。”盛闻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把渭水岸边的黑土,土粒里混着细碎的沙砾,“你看这土,保墒性好,正好种冬小麦。
保墒性指土壤通过物理或人为措施维持水分的能力,这一特性对干旱或半干旱地区的农业生产尤为关键。??
“让伙夫营腾出一半人,跟附近村落的老农学耕地——告诉他们,种出来的麦子,一半归军粮,一半给他们自己留着。”
“不是想耗着咱们吗?”盛闻拍掉手上的土,站起身时,“那就让他看看,咱们不仅耗得起,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种出粮食来。”
——
渭水南岸突然冒出大片新翻的耕地。
禁军士兵们脱下甲胄,扛着锄头在地里忙活,有模有样地开垄、撒种。
附近村落的老农起初躲在村口观望,见士兵们真的按农时播种,还分了些麦种给贫困户,渐渐放下戒心,有经验丰富的老汉甚至主动扛着犁头来教如何保苗。
“殿下,渡口那艘粮船还在打转。”影随悄声禀报,手里捏着张刚截获的密信。
是卢玉成给渡口校尉的命令,让他再拖五日,等镇西军拿下潼关再送粮。
盛闻正蹲在田埂上,看一个老农教士兵如何辨认麦种的优劣。
他在陈州时常这样干,蹲得轻车熟路,闻言不由得笑了:“拖?那就让他拖。”
“让咱们的人混进送粮队,告诉那校尉,就说太子沉迷种地,军中粮草快见底了。”
他沉迷种地又不是头一天了。正好再孵些小鸡小鸭,也一并发下去。
“既然他信了,就得演得再真些。”
“殿下,这粟种得隔三寸撒一粒。”王老汉蹲在旁边,枯瘦的手指在土里戳出一个个浅坑,“撒密了长不高,开春容易倒伏。”
盛闻走下田地,跟着学样,腿上很快也沾了层泥。
身后的禁军士兵们早脱了甲胄,换上粗布短褐,有的挥锄头开垄,有的蹲在渠边引水。
他们身上的明光铠被统一收在三里外的废弃驿站,由影卫看守,甲片擦得锃亮。
“季大人,”盛闻头也不抬,“让驿站的人把库房里那批锈了的铠甲清出来,送镇上铁匠铺熔了。”
“军中旧物,不堪复用,改铸农具。”
季伟泽心里一凛。那批盔甲确是多年前的旧物,边缘磨秃,还生了绿锈,早该销毁了。
军中之物不允许倒卖,这样的大事很快便能传到渡口那艘船上人的耳朵里。
他应声而去,刚到驿站就见影卫正往马车上搬运废弃的盔甲。
盛闻看过废弃驿站的情况,搭建房屋的梁木不少都朽坏了,这一时半刻地也找不到东西来代替,索性吩咐影卫把废弃驿站的旧木柱都拆了当柴火用。
“把这些木头劈了。”盛闻试图亲自动手劈柴,被影随不经意地拿走了斧头,他只好在一旁指指点点,“让伙夫营拿去烧点豆粥喝。”
影随低声:“殿下,卢玉成的人果然在村子里安了眼线,今早还去伙房外偷看。”
“真特么烦。” 盛闻骂道,“我得give them some color to see see(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三日后,渡口校尉的亲卫从镇上打酒回来,带了个消息:“铁匠铺的老赵说,太子殿下让人送了两车废甲,熔了打犁头,还给村里每户送了一把。”
亲卫咂嘴,“那犁头打得真结实,老赵说比官造的还好使。”
校尉站在船头,望着北岸田垄上晃动的人影,那些士兵弯腰弓背,动作比农夫还熟练,渠边晾着的短褐上沾着泥,半点甲胄的影子都没有。
本就都是农户子,种起地来也算捡起了老本行。
他提笔写信,笔尖在“太子专心农耕,似无军备”几个字上顿了顿,终究落了笔。
正是夜里三更,渭水突然起了雾。
芦苇荡里飘出十几条小筏,筏上的人穿着流民的破袄,手里各自都攥了把铁凿。
“动手。”
一声低喝,铁凿砸在粮船船底,木屑混着水涌出来。
那艘粮船不知被谁凿了个大洞,正往下沉,船上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往岸上跳,满船的粮草顺着水流漂得满江都是。
潜伏在附近的影卫混在“救兵”里,趁乱截走了三分之一的粮草,剩下的任由它沉进水里。
船上的士兵慌了神,举着火把往水里照,却见“流民”们只抢漂在水面的粮袋,抱着就往芦苇荡钻,谁也没碰船上的军械箱。
是流寇?
难道盛闻真的缺粮到这种地步,才让流寇钻了空子?
京城
卢玉成捏着那封“太子熔废甲造犁”的密信,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阴影。
短短几个月,他老了很多。
“废甲?”卢玉成忽然嗤笑一声,将密信扔在案上,信纸滑过镇西军送来的战报,停在“潼关流民骤增”几个字上,“去查,那批甲胄是哪年的军库旧物,锈蚀程度如何,熔了多少斤铜料,算到两。”
军中甲胄有账,这批甲胄到底经过多少人的手,经手的人又是不是太子一早布下的暗棋,都有待商榷。
亲信很快回报:“相爷,确是熙宁年间的旧甲,库房账册上记着‘锈蚀不堪,拟销毁’,熔出的铜料斤两与账册吻合,打了七十三把犁头,分去七个村落,每户一把,动静闹得极大。”
卢玉成指尖敲击着案面,节奏忽快忽慢。他信账册,却不信盛闻真的只是当个农夫。
“再查,渭水北岸的耕地有多少亩,用了多少麦种,是谁家的地,我要知道,那些地是不是太子早就买下的。”
又过两日,亲信再报:“地是附近三个村落的荒田,去年遭了蝗灾,抛荒至今。麦种是陈州运来的陈种,据说是太子在陈州时存的,数量不多不少,刚够种那百亩地。”
“陈州?”卢玉成眯起眼。盛闻在陈州时确有囤积粮草的名声。他端起茶盏,却没喝,目光落在潼关战报上。
“四皇子日筑城三里,流民愿效死”。
“有意思。”他忽然对幕僚道,“太子在渭水种地,四皇子在潼关收流民,弟兄俩倒像是约好了分兵两处。”
就好像从来没什么平叛与否,全是摆出来演得一场戏。
幕僚忙道:“相爷英明!这必是缓兵之计。太子故意示敌以弱,好让四皇子在潼关喘息!”
“未必。”卢玉成放下手中茶盏,“盛闻若真想援潼关,不必费力气种地。他这出戏,演给我看,也演给天下人看。”
“让百姓觉得,他是个懂农耕、惜民力的太子,而我卢玉成,是个只知打仗的酷吏。”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渭水与潼关之间的风陵渡:“传我令,让镇西军右翼暂缓攻城,先去风陵渡查近几日有没有筏子从渭水顺流而下,往潼关去。”
亲信领命而去,飞鸽传书半日便带回消息:“风陵渡的船工说,确有十几艘流民筏子夜里过岸,载着些麻袋,看着像粮食。问他们是谁的粮,只说是自己劫的。”
“自己劫的?”卢玉成冷笑,“哪有流民能精准劫到镇西军的粮?让右翼继续攻城,留三千人守风陵渡,我倒要看看,太子还能种出多少粮来。”
他转头对幕僚道:“你说,太子熔废甲造犁头,是真想种地,还是想告诉天下人,我克扣军饷,放任甲胄朽坏?”
幕僚额头冒汗:“相爷…这…”
“他在诛心。”卢玉成的声音沉了沉,“可他忘了,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民心却不能当饭吃。”
他抓起一支令箭,“让镇西军右翼明日攻城,不必留手,光靠流民可守不住潼关。”
“相爷,您瞧瞧这个。”幕僚双手捧来一块犁头,“铁匠铺的老赵说,这犁头的铜料里,掺了弘毅年间的甲片。”
卢玉成接过犁头,用指甲刮了刮,露出内里的铜色,果然与熙宁年的旧甲不同。“弘毅年的甲胄,这是现役军备。”
“太子这是把现役甲胄拆了熔的!他在藏兵!”
太子带的是京郊大营的人,有多少甲胄都记得明明白白,哪还有多出来的甲胄让他融了做锄头?
除非…除非他还有一支谁也不知道的军队漂在外面。
幕僚问:“那要不要让右翼撤军?”
“撤?”卢玉成忽然笑了,眼底却无笑意,“他想藏,我偏要逼他露。让右翼攻得更狠些,再传信给风陵渡的守将,把所有筏子都凿沉。”
“我看他没了筏子,怎么把藏起来的兵送到潼关。”
卢玉成的令箭刚送出府门,就被守在街角的暗卫截了。
蜡封的竹筒辗转送到太师府,卫垣正临窗写《春耕策》,狼毫蘸着浓墨,在宣纸上落下“农为邦本”四字。
“相爷让镇西军右翼凿沉风陵渡所有筏子,还让京兆尹唐天和大人明日以巡查为名,封锁西城门。”影卫单膝跪地,将竹筒呈上。
“唐天和是卢玉成的门生,自然如此。”卫垣放下手中狼毫,淡淡道,“让御史台的李大人明日早朝递折,参唐天和私调京畿卫,恐有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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