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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殿长谈(2)
夜深露重,夏风四起。江夜守着昏迷的宋醉守了一晚,到第二日,被传去商讨朱雀方神事宜时,宋醉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江夜微微叹了口气,留了个微弱的仙术在寝殿内,便离开了。
待江夜再回来时,宋醉就已经醒了。
江夜不知他是何时醒的,殿内的仙侍早早就被江夜遣散了,江夜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孤身一人,出神地看着窗外,听见动静了也不回头,好像知道江夜在看他。
江夜走近些,道:“什么时候醒的?”
宋醉道:“刚刚。”
江夜道:“可有什么不适?”
宋醉:“没有。就是……有点饿了。”
江夜心想,和上次一样,还是醒来就饿。不过,这一回没晕太久,怎么也饿得这么急?仙神和凡人、妖,几乎差不多,也是要吃饭就寝休息的,但仙神原本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所成的生灵,无须修道自成为仙,本就有慧根灵脉,在此基础上,遵循天地常规,保持力不竭,往往没有凡人那么急切。
那么,宋醉昏迷了片刻就饥肠辘辘的话,他一定是有灵力的消耗。可是他一直好生在床上躺着,哪里去消耗灵力?
江夜只能想到宋醉的梦。
江夜先传仙侍,命她们送来吃食,再走到宋醉身旁,递了一杯茶,问:“离人,你方才可是入梦了?”
宋醉接过茶,三两口喝完了,末了拭嘴,道:“是。做了一个梦。”
江夜伸手接回了茶杯,见宋醉好像渴得厉害,于是又起身过去倒了一杯,倒完之后,回来,递给宋醉。总之,就是没有开口问宋醉的梦是什么。
该怎么问呢?好像怎么问都略显唐突。若是宋醉愿意告诉他,无需多问,他自己就说了;若是宋醉不愿意说,不论他怎么套话,宋醉势必是一个字也不外露的。要是后者的话,未免太伤人了。江夜闷闷地想。
宋醉抬手接茶,抿着笑看着江夜,道:“你怎么不问我梦到了什么?”
江夜手一抖,茶水险些撒了出来。
宋醉道:“你不问,叫我怎么好说。”
江夜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在床沿坐下,道:“我以为你不愿说。”
宋醉道:“怎么会?”
江夜揽过宋醉的腰肢,道:“你梦到了什么?和上一次一样吗?”
宋醉顺势往江夜肩膀上靠拢,道:“不全是。我梦到了薛成期。说来也怪,我见这位女子的次数屈指可数,竟然会梦到她。”
江夜一手接过空了的杯盏,放在一旁,一手开始撩拨宋醉的青丝,状似无意道:“然后呢?”
宋醉:“我少时离家,开始云游四方,过了几年,才定居在南山南,人间虽然一直都有我的足迹,但是人间毕竟不是仙神与妖追名逐利的地方,而且凡人活一世又短,我的名字几乎是刚说出去,就被忘了。”
江夜道:“所以南华才一直认为你隐居了?”
宋醉道:“是。”
原来所谓的隐居,其实就是没有活在那群神仙的视野里罢了。
宋醉又道:“我第一次离家是二十一岁,万年之后才归乡。”
“等等,”江夜道,“也就是说,你刚过了冠礼,就一万年都没有回过白玉京?”
那这和隐居有什么区别?
“是两万多年,”宋醉淡定地纠正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宋将军府的原因。我在南山南住了两万多年,有一次上山打猎,遇到了重伤的上阳。”
江夜:“你还会打猎?”
一个隐居的药师,手持弯弓,上山打猎,那个场景想想有些猎奇。
宋醉道:“当然,我可是南华宋将军之子。那一次,我收了上阳做徒弟,决定带他回到白玉京宋将军府,让他知道,他今后的家人都是谁,在天地间有着什么样的名号。”
“这本是我回南华的原因,可是,梦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梦里我回南华的原因,是因为我兄长要成亲了?”
“宋怀人?”江夜大胆地推测道,“和薛成期?”
宋醉道:“是。”
那这还真是够骇人听闻的。
“之后呢?”
“之后我就赴婚宴,在婚宴上见到了薛成期,我觉得奇怪,那虽然是梦,但是篡改了我的记忆,我还是能察觉到的。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位女子像是在哪里见过,一直想找她问问,或是能说上两句话。”
江夜道:“但是你一直没这个机会?”
宋醉道:“不,后来我有了这个机会,只不过我没有好好把握。”
江夜:“怎么说?”
宋醉道:“我命人传告薛成期,说我有要事,必须得见她一面,后来她的仙侍传讯,说让我子时三刻,在朱雀神宫相见。我本是不打算睡觉,直接去朱雀神宫等着她,可是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醒来过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于是我连忙赶去朱雀神宫,结果就看到了……”他说着,忽然一顿,十分不解的样子,续道,“莫青风?”
江夜:……
他还以为宋醉见到了自己。
江夜道:“后来呢?”
宋醉道:“后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拖拽着我,我很不舒服,回头一看,看见莫青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几只恶犬,咬着我的衣服,我就被吓醒了,醒来一看是被子掉在地上掉了大半,于是就给拾起来了。”
“……”
“嗤。”江夜没忍住,还是嗤笑一声。
宋醉愠色道:“好笑吗?”
江夜道:“有一点,所以被子是……”
宋醉道:“我跑过去的时候,被踢掉的。”
想来也是,不然像宋醉睡觉这么老实的人,哪里会做出踢被子这么不雅观的举措。想来也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急事,而且是火烧眉毛十万火急,才会急的本尊都抬了腿,三两下把被子给踹掉了。
那画面想想还是滑稽,江夜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宋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道:“别笑了。”
江夜见好就收,立马就不笑了。冷静下来后,忽然想起来他还没和宋醉算为什么宋醉没有梦到自己这笔账,于是,便问:“所以,其实你梦到了一大圈人。”
宋醉道:“也还好吧,时常能见到,自然就会梦到了。”
江夜松开拨弄宋醉发尾的手,换成两只手环着宋醉的腰身,搭上宋醉的肩窝,低头,埋了进去,闷声道:“没有我?”
宋醉先是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嗤笑一声,道:“又不是没梦过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什么样的梦都想掺一手?”
江夜收紧手,被宋醉那一句“又不是没梦过你”撩拨得心猿意马,便道:“那你说说,你梦我是怎么个梦法?”
宋醉失笑,心想做梦还能怎么样,自然是睡觉的时候做梦,还能变着花地做梦吗?便道:“自然是躺在床上……”一说出口,忽然反应出来不对劲,抿了抿嘴,想着该如何解释才能完美。
江夜却忽然抬起头,道:“什么躺在床上?”
宋醉道:“自然是睡觉,还能做什么?”
江夜:“所以你是梦见我和你一起躺在床上睡觉?”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做那些旖旎春梦啊。
宋醉:“江司辰!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说完,宋醉背过身用力一推,把江夜推下了床。
江夜向后趔趄几步,还想缠上去刨根问底,奈何那些送食的仙侍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是这个时候来了。
左右是人已经走了,饭菜也已经被摆好了,江夜要再想问些什么或者顺势做些什么,已经没可能了。
而且,原本江夜是打算两个人用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醉将那些仙侍都留在了此处,也不命她们伺候着用膳,只是干巴巴的站着,最后,还是江夜实在看不过去,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她们前脚刚走,江夜后脚就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绕到了宋醉的身旁。
他刚一坐下,宋醉便道:“就知道你坐不住。”
宋醉说的时候两边脸都鼓了起来,一边还在塞饭,看上去是真的饿极了。
江夜见状道:“这么饿?不然我还是找个药师给你瞧瞧?”
宋醉道:“我自己就是药师,你忘了?我只是饿了,玉瑶台那一遭两位尊神降世,受了干扰吧,我自己也挺莫名其妙的,不过没什么大碍。”
江夜道:“真的?”
宋醉道:“当然。”
江夜拿过一旁的玉箸,夹了几块晶莹剔透的鱼肉放进了宋醉的瓷盘里,夹完了,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总好像差点什么,扭头一看宋醉自顾自吃着碗里的饭菜,才想起来,他自己有手有脚,干什么要让瓷盘到插一脚?
江夜道:“不行,还是我喂你。”
宋醉愣了下,好像是噎到了,睁大一双眼睛看着江夜,似乎是觉得突然,又觉得不妥,总是是停滞了那么一小会。
江夜拿玉箸的手一顿,趁着宋醉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在他鼓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愣着干什么?”
宋醉身子往后一倾,散漫道:“好你个江家郎,青天白日的占我便宜。”
“没法子啊,”江夜道,“宋仙君实在可怜可爱,这叫我如何忍得住?总之这便宜我也占过了,你且当做是赔礼,把这块豆腐吃了吧。”
宋醉惊又觉得好笑,一看江夜手里真的正好是一块清汤寡水的豆腐,便道:“你你你……”
还没说出来后话,就被江夜一口豆腐给塞住了。
江夜道:“好吃吗?”
宋醉品尝一番,随后点头。吃完了,他道:“对了,方才你是去了什么地方吗?”
江夜道:“我父亲找我,说了一些事情?”
“东境大帝?”宋醉道,便以为是关于冬神和钟情的事情,便道,“什么事?”
江夜道:“他说,他同意这门亲事。”
宋醉侧过头,半笑半疑的看着江夜,正好这时候江夜起身,往他身侧挪了挪。
宋醉道:“少贫嘴。我说正经的,东境大帝难道没有过问北冥的事情?”
江夜从宋醉身后拢住他,道:“我也说正经的。北冥诸事,我父亲已经知道了,无须我再多说什么。”
宋醉道:“就算不说北冥,那南华新降世的朱雀,总是要说说,日后宴乐如何……等等,你别老是抱着我。”
江夜没撒手,很是蛮不讲理道:“就一小会。”
宋醉失笑:“好吧,估计我一会就要去南华复命了,朱雀方神降世,南华是要热闹好一阵子了,我断然是走不开的,到时候你可就见不到我了。”
江夜没说话。
宋醉吃上了最后一口菜,道:“怎么不说话?刚才见你也没吃上几口饭,你不饿?”
“不饿。”
宋醉道:“不如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南华。”
江夜:“可以。”
宋醉:“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这么说?”
江夜道:“我可没有。”
“蛮不讲理,”宋醉道,“还真是个浑小子,你师承何人?”一说起老师,宋醉忽然记起陆离这个人来,便问:“对了,如今我们刚好也在东境了,不如去见一见陆离神君,问问他到底都知道了哪些事情?”
江夜道:“陆离吗?他早归隐了,走的时候悄然,几乎没有人知道,估计会不好找。”
宋醉道:“再不好找,还有你储君方神找不到的人吗?”
江夜道:“可能没有。”
江夜刚说完,殿外就刮起一阵清风,旋即是清冽的仙灵拂过,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才会不容通报就直接进来了。
进来的人正是贺枝。也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他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看上去比赶上出恭还急,因此没容通报,直接一道仙法现身,带起来的风刮散了殿内的熏香以及温馨美好的氛围,好在宋醉已经吃好了,不然就躺在江夜怀里然后被贺枝这个行走的八卦轶闻录瞧见,怕是吃也吃不下了。
贺枝一现身,便匆匆地跪下,急道:“方神殿下,大事不好,既翼山出事了。”
方神殿下没搭理他,一手挽着宋醉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宋醉的肩膀上,手背托着下巴,懒散地趴在宋醉的肩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贺枝说完话发现没人搭理,仔细一闻殿内似乎有肉香,心想不对啊,就算是在吃饭期间被打扰,也不改是这么个样子啊,如何忽然想起储君方神是和清尚官一起消失的,于是战战兢兢地抬起他那岌岌可危的脑袋,看到了储君方神和清尚官,一个靠着另外一个人的背,一个倒在另外一个人的怀里,一个阴骘一个淡然,均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等着他把所谓的“大事不好”娓娓道来。
那一刻,贺枝明白了什么叫做五味杂陈。
贺枝又把头低下去,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捏了把冷汗,硬着头皮道:“既翼山出了几只妖兽,杀了好些农户,村民们正哀声怨道,听他们说,那些妖兽能喷火,或许也是天象遗漏。”
天象遗漏,主要还是来自女娲补天一说。数万年前天地纲常混乱,天不成天地不成地,民不聊生众生失常,而后女娲以五色石补天,这才使得苍天补、四极正。这一神传久远,虽说当时女娲补天,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仍旧有一些遗漏,便做天象遗漏。比如几百年前的火陨天劫,便是天象遗漏的一种,还有陈忘飞升时,巨大的水柱也是天象遗漏。
常言道福祸相依,有天劫,必然就会有无量的后福,或是神显或是其他。这一回自玉瑶台飞升了两位尊神,为了达到三界灵力的平衡,一方势力的腾空出世必然要引起一些灾祸,不过往往这些灾祸能被轻而易举的化解。
自从江夜顺利代替江深成为青龙方神后,几百年来就再也没有过天劫或天象遗漏,这一回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南华与北冥占了神显,余下维持平衡的天象遗漏被东境占去了。
贺枝那边刚把话说完,正要考虑是不是该说告退的时候,忽然殿外的仙侍传了报,大喊了一声“莫仙君到!”。
贺枝心想:要死!怎么这时候莫青风来了?那他是走是留?走的话未免太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似的,但是留下的话,未免尴尬。
他或许可以接受江夜与宋醉这样不见外的卿卿我我,但是,莫白呢?
不用多说,莫白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莫白进来的时候一袭青衣煞是翩然,一见殿内情景,连礼数都忘了,直接喊道:“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果然是簪缨世家,知书达礼,即便是见到了自己最不能承受的一幕,当着储君方神的面,竟然是一个脏字也没说出来。
于是江夜与宋醉就这么看着莫白捂着自己的眼睛原地转圈。
江夜飞快地蹙了下眉,示意一旁的贺枝起身。
贺枝遂站起身,也很快懂得了江夜让他起身的目的,便走到莫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青风兄,施礼问安。”
这一句话对南华仙君果然极为奏效,莫白当即停下了自己杂乱无章的脚步,青着一张脸,垂头作揖道:“储君方神安,清尚官安。”
江夜道:“免礼。直接说吧,什么事?”
“额,这个……那个,我,那个,就是……”支支吾吾了一圈,莫白拱着手,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宋醉算是看明白莫白哪里不对劲了,回头对江夜说:“你先松开我。”
江夜“哦”了一声,遂松开了宋醉的肩膀,但是没松开手。
莫白心里总算是顺畅了不少,趁着这个罅隙,他连忙道:“青丘山发了洪水,好些灵兽没了居所,南司官有意,让这些灵兽先迁徙到南山南,等到青丘山的洪水期过了,再迁回去。”
宋醉道:“即刻就去吗?”
莫白咬着后槽牙逼迫不让自己失态,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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