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作者:濯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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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2 章


      是夜,林君早早便睡了。
      只是不承想揣着心事入眠,会整夜辗转反侧。
      方渺今日跑来说得那番话,把他整个人说得心浮气躁。就好似一直以来,他所笃定的放下了,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于是四更天不到,他起身草草收拾行李,匆匆离开了药王谷。
      两地相隔山水迢迢,战乱初定,眼下许多官道毗连的大路都设有关卡,须得持有通关文牒才能放行,如此一来,待到林君进入江泞界内,已是七月中旬。
      许是中元将近,路边四散飘落着许多惨白冥宝。
      看得人心中惶惶难安。
      他一路直奔主庄,见守门弟子颇为眼熟。岂料对方一见他,整张脸唰的素白,活像见到鬼一般。
      林君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风尘仆仆,确实颇有些狼狈。
      随即在心中自嘲道:也不怪人家害怕,他原本就是个死人了。
      片刻,跟着通传弟子一同出来的人,是季予兮。
      “林公子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她又长大了些,人也稳重成熟了不少,只是素着一张脸,不似从前那般爱笑了。
      林君怔了下,道:“送信。药王谷谷主有信给大庄主。”
      “信呢?”
      林君解开包袱拿出信件交给她。
      “劳烦林公子,信我会代为转交给爹爹,送客。”
      季予兮说完转身便走,却听见林君的追问在身后响起:“他人呢?怎么不是他出来。”
      她驻足转身,神情疑惑,明知故问道:“谁?”
      明知是戏耍,但站在君明剑庄大门前,林君只能耐着脾气:“季远珩。”
      “呵,林公子开什么玩笑,我小叔可是剑庐之主,这种小事怎么会劳他亲自来做。”
      她轻笑着回话,眼神却不曾看向林君,又道:“林公子无事的话,还是速速离开吧,等天一黑,湖上起雾,便不好行船了。”
      “我想见他。”这一次,林君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给她。
      四周气压结霜,冻得一旁弟子们心中瑟瑟发抖。
      良久沉默后,季予兮忽然笑靥道:“林公子真要见我小叔?”
      “是。你让他出来。”
      “他不在主庄,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说完,她屏退两侧暗卫,将轻剑负于身后,脚下一跃便将林君甩在原地。
      若论轻功,整个君明剑庄内,恐怕也就只有季远珩能勉强与林君较个平手。
      这一路上,点足轻踏,云飞鹤展,机关翼凌绝空中,两人一前一后,片刻间便攀过两处山峦。待到落稳脚跟,林君恍然发觉自己已然进了灵源山。
      季予兮就落在他前面不远,但她不仅没有停下脚步,更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向着山顶而去。
      林君沉默跟在后面,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两人便到了一间木搭小院前。
      院子的篱笆墙上绕着成群结片的常春藤,此时正是花期,或红或黄的花苞星星点点藏在片片绿意盎然中。
      季予兮上前推开院门,自顾往里走,林君紧随其后,又被眼前景物震住。
      小院中央,赫然伫立着一位盛放在最好年华的洁白少女。
      她的裙摆,密密叠叠地铺满整间院子。
      这是林君生平第一次见到开得这么好,这么大的梨树。
      此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能站在这个原本只是被他勾画在想象中的地方。
      他也顾不上季予兮去哪了,随心所欲的顺着梨树压低的枝丫,走到一方石桌前。
      那是由汉白玉整雕而成的庭院圆桌,只配了两个小小的圆凳。
      桌面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青花瓷茶具,也只有两只杯盏。
      这一切仿佛是在替庭院的主人说:此处不欢迎旁人做客。
      目之所及,处处落了一层厚厚的白。
      君明剑庄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雪了。
      林君正要细细分辨,忽然一枕清风蹭过鼻尖,扬起一阵梨花香气,猛的将思绪拉回到许多年前:
      ——“……我的愿望是希望将来可以有个自己的家。”
      ——“什么样的家?你想成亲?”
      ——“这跟成亲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自己弄个院子种棵梨树,小时候,师姐总给我做梨花糖吃,后来师姐死了,我就再也吃不到了。我那时候就想,只要有人肯再给我做梨花糖,哪怕就吃一次。他以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还不简单,我回头就送你一个院子!”
      ——“你少拿钱砸我,我知你有钱,但我的院子要自己盖。”
      ——“自己盖好麻烦啊……不过也行,那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再用篱笆圈个小院,院子里也种一棵梨树,要它一年四季开花,我来给你做梨花糖,好不好?”
      ——“你瞎凑什么热闹?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连厨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吧!再说哪有一年四季都会开花的梨树,胡说八道。”
      ——“……呃,那我就趁开花的时候酿些花蜜。等花谢了,蜜也好了,这个简单,我可以多酿一些,肯定不比你师姐的梨花糖差!”
      ——“那蜜吃完呢?”
      ——“等你吃完了,花就又开了。”
      ——“这听起来还不错。”
      季予兮站在不远处冷眼看林君扶着桌角晃神,眼中微微有些闪烁。
      她实在太想要看到他痛苦的模样了。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这句话锋利的将林君拉回现实:“他……住在这里吗?”
      季予兮顿了下,重新抿起笑容走上前:“是啊,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小叔亲手弄的,好不好看?”
      她说着,将手上捧着的匣子放到圆桌上。
      “这是什么?”
      “是我要送你的礼物呀!”季予兮见林君没有动作,又甜笑道:“你都不看看吗?”
      林君依言低头打量,面前的红木匣子约莫六寸宽,一尺长,盒面上未绘图样,只有一片宝云形的锁片挂着一把黄铜小锁。
      这样式古朴简约到几乎不像是君明剑庄弟子所有。
      “上了锁?”
      “啊!我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但是以你的武功,肯定很容易就能打开的吧。”
      林君不知季予兮在打什么哑谜,倒也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随即指尖稍稍凝力,单薄的锁片便变形折断。
      盒盖轻启,里面整整齐齐摞放着一沓信封,林君抬手划过,数了数。
      三十二封。
      “自那次小叔和我从药王谷回来,两年零八个月,每月一封。”
      “我成日看着小墨子飞来飞去,还劝他多写一些,把你哄回来。我就是个傻子!”
      “他明明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林君怔怔望着那些排列整齐的信,顿时觉得盒子有些烫手,放下问道:“他到底在哪?你不是说,带我来见他吗?”
      “他就在这里,你过来。”季予兮边说边绕过院中的那棵梨树,往院子后面走去。
      林君起身犹豫的迈开腿,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跟上。
      后院也被无数的梨花铺的雪白,当他看到季予兮面无表情的侧脸时,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她面前的景象。
      林君脸色惨白一片,目光盯着季予兮面前一字排开的五个坟包,喃喃道:
      “这是什么……”
      “呵……”季予兮哼了一声,不愿理他。
      他只好将目光依次递过去,缓缓看清那几个坟包上竖着的牌子。
      ——先考妣宫公讳平陈氏孺人合葬之墓。
      ——先叔考叔母林公讳曜 沐氏孺人合葬之墓。
      ——义弟宫凡之墓。
      ——义弟林桾之墓。
      几块木牌上刻着的名字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林君的目光投到最后的木牌上,麻木的身体这才顿感刺骨的寒意,他像是看不清上面的字,想再走得近些,迈开腿却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季予兮站在一旁,犹豫了几分,刚想去扶他,就又见他自己慢慢爬起来,便默默将原本伸出去的手背在身后,阴阳怪气道:“如今可如你所愿啦。”
      林君走上前去,伸手仔细的摸着木牌上刻着的名字。一笔一画的摸清楚。
      ——季远珩之墓。
      身后,季予兮似乎一直在指责什么,只是忽近忽远,他很难分辨的清。
      “不是的……苦肉计……假的……骗我的……”
      林君眨了眨眼,喃喃两声,回头看了一眼季予兮,似是想要找她问清楚,只是双唇颤了颤,终究一个字也没问出口,又转回去,摸着那块牌子,缓缓坐在坟包旁边。
      他听季予兮开口说道:“小叔总是这样听你的话,真是傻的可怜。”
      “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木牌很是粗制,林君伸手再次拂过那几个字时,手指已经被刺进了许多细小的木刺。
      他没有回答季予兮,甚至感觉不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觉得莫名而来的寒气涌入四肢百骸,仿佛要把他周身的血冻起来。
      季予兮听不到回答,狠狠一跺脚,厉声道:“你后悔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切切的回她。
      “两个月前,曹云兵临延双,小叔他只身去了前线,回不来了。”
      两个月前?
      他忽然又忆起最后与季远珩见面的那次。
      “我以前从不觉得,有人真的可以做到铁石心肠。”
      “可你都做了什么呀?”
      “楚倾害你,方渺纵你,只有他从始至终紧紧护着你,可我却傻的分不清里外好坏,怪他让季昭盯着你,怪他软禁你不让方渺靠近,怪他不去找你低头认错。”
      “可是……就算错的再离谱,就算……想要护的没有护住,就活该落得如此万劫不复的下场吗?”
      “你怎么忍心,假冒旁人来骗他啊。”
      “若真是要骗,你至少骗到底,骗到用那一剑,把他痛快杀了也好。”
      季予兮的声音疲惫至极,这短短几年的光景,像是把她所有的鲜活灵动全耗光了。
      “那日方渺让我去救他,我就应该替你再补上一剑,也好过如今这般。”
      “师兄……”
      最后,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喊了他,忍不住哽咽落泪道:
      “你为什么不一剑穿心,为什么要一刀一刀,日日凌迟着他?”
      林君听着,心中杂草渐渐空旷荒芜。
      他原以为,这辈子他们至少还可以各自安好,毕竟所有的事都朝着他想要的结果发生了。
      林君之前也时常对自己絮叨,说只有这样,他不用再怕季远珩会丢下他。而季远珩也不用再时刻担心真真假假。
      这样对他们都是最好的。
      唯独来日天长地久,会有些折磨心神。
      可是……既然天长地久,总能慢慢习惯的吧。
      等再过些时日,等伤疤旧了,等不再痛痒了,就会痊愈的。
      林君似哭似笑地想:明明时刻警诫着自己不要走师兄的旧路,不要因为爱上一个人就不顾一切,不要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不要……
      一万万个不要,还是栽进了更深更绝望的泥潭之中。
      “……延双是吗?我去找他。”
      说罢,他踉跄着起身,恍恍惚惚离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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