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我一步跨进去，斥责宝鹃宝鹊道：“你两个只知道抱怨，可体谅主子现在的心情么？”两个人吓了一跳，又惊又喜：“浣碧姑娘，怎么是你来了？”我只看向陵容，陵容抬起了头，几乎不相信真的是我站在眼前。“浣碧，浣碧真的是你么？”她颤声道。
　　“是我！陵容姐姐！”我抢步上前，握住了陵容的手。一时，陵容眼中的热泪潸然而下了，她上下打量着我，几乎泣不成声：“我只道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在我危难之际，你还能进宫来看我！”
　　“陵容姐！”我亦热泪长淌——几经患难，我与陵容的情意，已固若金石。
　　“宝鹃宝雀，快上茶！拿果子……”陵容拭去眼泪，连忙吩咐道。
　　“是！”两个人欣欣喜喜的去了。一时茶水果品都备好了，我不禁又责她二人：“你两个也真是的，陵容姐心里本来就难过，你们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哄姐姐开心？”
　　两个人都愧疚的低下了头，陵容劝道：“不要责怪她们，她两个还小，跟着我受委屈了。不光她们两个，整个山云堂上下的仆婢，都跟着我遭难了。……”
　　“主子，我们知错了……”宝鹃宝鹊愧疚的落下眼泪来。
　　“好了好了，我和浣碧说说知心话，你们两个到院子里去玩儿吧。记得在外面不许乱说话——隔墙有耳，若被有心的人听到了，咱们的霉运还在后头呢。”陵容细心叮嘱。
　　“是！……”两个人感激的破啼为笑了，转身拉着手出去了。
　　陵容这才转向我：“浣碧，你本事通天了么？竟然能进来探视我这禁足之人。”
　　“你看这是什么？”我亮出了玄凌赐予我的金牌，细向陵容诉说了经过。陵容听了真是又惊又喜，沉吟半晌，才笑道：“今日进宫，可发现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凝眉，“觉得是和从前有所不同，却没想出来，哪里不同。”
　　陵容笑道：“现在宫中提倡简朴，所有宫女都喜欢身穿碧色宫装，头梳双髻，佩戴绿发带。”
　　“哦？”我一愣，旋即恍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我？”
　　“就是因为你啊！……”陵容不住的笑，“你可知道你在仪元殿的两个月，外面最流行谁的诗句么？”
　　“什么诗？”我好奇不已。
　　“许多宫人都哀叹——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我又恍然，这是唐人杜荀鹤的诗。陵容继续道：“世人皆以为想要得到圣宠，容貌妆扮是第一位的。而你从前，也就是个不会打扮的小宫女，虽说有些姿色，但上面有个美艳绝伦的主子压制。任谁也不会想到，皇上会对你一往情深啊。现在甄嬛虽说解了禁足，但你这样的出息，无疑是狠砸了她的脸面。”
　　我亦欣慰而笑了：“你不说，我竟想不起来了，一会儿办完了事，我得去趟梨棠宫瞧瞧她去。”
　　“办完了事？”陵容诧异，“你还有事要办么？”
　　“当然了，不然我看你来干什么？”
　　“你进来瞧我一眼，我就知足了，难道还真有办法救我？”陵容疑惑道。
　　“嗯，”我点头，“是有个法子，只是我也不知可行与否，需你同意才行。”
　　“说来听听！”
　　我点头，遂将玄清之母舒太妃将儿子托付给当今太后一事，细细讲给陵容听。陵容听了，沉吟不已。我继续道：“我也知道你会舍不得。你若真舍不得，便万事小心，或许也能逃过一劫。”
　　陵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以皇后雁过拔毛的品性，怎会放过我？即便我再隐忍也是无用。”
　　“那你答应了？”我试探着陵容。良久，陵容坚毅点了点头，“若是不给，只怕将来落个母子俱亡的下场；若是给了，至少能保得孩儿性命。”
　　“不会的。”我摇头，“当年舒太妃将孩子托付给当今太后。太后便不敢将舒太妃逼死，她还命令舒太妃好好活着，以显得她姐妹情深，不至落个杀母夺子的罪名。”
　　陵容越发点头：“好，你帮我备下纸张，我要写份血书给皇后。”
　　血书？我诧异不已，发现陵容的性子总有出人意料之时，平素柔弱，与世无争；该动真格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纸张备下，陵容略加思索，以银簪刺破了食指，运指当毫，成书一封。我拿过来一看，果然情词恳切。大意是，妾自进宫伊始，至今已逾四年。亲见皇后勤俭修身，德被六宫。然而，以皇后母仪天下之尊，却膝下伶仃。虽有长子予漓，毕竟年长，不足以承欢膝下。妾尝在佛前许愿，若上苍垂恩，能怀龙孕。无论生男生女，皆赠与皇后抚养，以慰皇后之孤。如今，果然得孕，如皇后不嫌，妾愿将此子女托付皇后。
　　“写的如何？”陵容试探着问我。我一面为她包扎手指，一面赞叹：“写的情真意切，皇后见了，必定心动。”
　　“我写的虽好，但还需要个顶用的人，帮我送去。指望宝鹃宝鹊，这两个笨丫头，是没戏的。”陵容眨眼含笑。
　　“这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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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尚早，陵容不舍我离去，拉着我同坐在榻上，倾诉最近所受种种冤屈恼恨。宫中流言四起时，人人皆对她白眼奚落。害得她连陶令斋也不敢去，生怕牵连眉庄。倒是流言传到了陶令斋时，眉庄主动探望了回陵容，却也爱莫能助。以往众人便轻视陵容寒门小户，妒恨她得尽皇帝偏宠。及到那日在仪元殿遭祺嫔诬陷，众妃更是无不落井下石，越发踩踏陵容。倒是德高望重的端妃略为她进言，只是一言难敌数口，玄凌到底偏向皇后一党，将陵容禁足降位。
　　“那陆昭仪她们呢？”我不禁问道。
　　“她们失宠已久，哪敢为了我跟正得宠的祺嫔，还有皇后作对？即便敢说话，也是人轻言微，不顶事的。”陵容啜泪不已，我唯有心疼的握紧她的手，传达安慰。
　　“说来真是可笑，当初甄嬛是宫中第一宠妃，人人都觉得应该的，上赶着趋奉。而我不过是第二宠妃，人人便骂我狐媚惑主，红颜祸水。更可笑的是还有人指责我霸着皇上不放。腿长在皇上身上，我能控制的了么？我最多劝皇上不要专宠于我，还能将皇上拒之门外？”陵容说着，几乎泣不成声。我知道她的悲愤压抑了太久，才这样痛哭难抑。
　　“姐姐秉性安静柔弱，也只有姐姐这里，才能让日理万机的皇上得到安静休憩。所以皇上才喜欢姐姐，可惜其他人并不知道。”我叹道。
　　“他们不知道便罢了，何苦这般歹毒，非要置我于死地？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家世寒微，没有靠山的缘故？”陵容摇头叹息。
　　我笑了笑：“家世好又如何？从前皙华夫人家世好，但整个慕容氏一族都被皇上连根拔起了。她甄嬛家世也好，如今不也在步慕容家的后尘？”
　　“哦？”陵容似有振作，“皇后之所以敢叫祺嫔当众诬陷我与甄衍，可见甄家现在确实败落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好奇。
　　“虽说甄家对你无情无义，可你毕竟跟甄远道有那层关系，难道一点也不担心？”陵容盯着我的眼睛。我这才恍然，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也许你觉得我过于冷漠，可是，我真的对他如今的状况，没什么感觉……”
　　“不，我是理解你的感受的。”陵容说着，亦握紧了我的手。
　　“好好护你的胎吧！”我笑着转移了话题，“竟是三个月了，才发现？若是有个闪失，怎么了得？”
　　“你进仪元殿前，皇上倒是临幸了我一次。我月事未至，只道和以往一样，推迟了呢。后来宫中流言四起，我心情压抑，还以为受此影响，月信都封闭了呢。没想到竟是怀孕了，可见温实初的医术，还真是不错。……”
　　与陵容说了回话，时已近午。宝鹃宝鹊突然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玉隐姑娘，方才皇上打发小夏子来找你，问‘民女妹妹’是到仪元殿和‘皇上哥哥’一起用膳，还是就留在这里吃饭了。”
　　陵容惊讶看了看我，笑推我道：“你快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才好！”
　　我摇了摇头，笑向宝鹃宝鹊道：“你们去回小夏子，叫他先替我谢皇上哥哥惦记，再告诉皇上，我一会儿去凤仪宫，和皇后嫂嫂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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