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雪

　　雁岁枝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睁开眼，头痛依旧隐隐作痛，但比昨晚发作时好了太多。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刚一动，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

　　“躺着别动。” 傅赐鸢声音，在耳边响起，“头还很痛吗？”

　　雁岁枝侧过头，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知道他一夜没睡，心里微微一暖，又有些愧疚：“我没事了，宝砚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人发现？”

　　“放心。” 傅赐鸢替她掖好被子，语气温和道：“我已经吩咐白枫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也让他戴上了面具，没人会发现。你现在不要想别的，好好养伤。”

　　雁岁枝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听见帐外传来隐心的通报声：“懿贵妃娘娘到——”

　　他动作一顿，伸手掖了掖锦被，低声道：“我去迎。”

　　说着起身，刚走到帐门口，就见懿贵妃提着食盒，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神色关切。

　　“娘娘。” 傅赐鸢躬身行礼，声音柔和，他知道懿贵妃待雁岁枝素来亲厚，此刻来探病，也是真心挂记。

　　懿贵妃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望向帐内：“雁公子怎么样了？早上听宫人说她病得重，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进了帐，她一眼就看见榻上的雁岁枝，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殷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懿贵妃快步走过去，放下食盒，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指尖滚烫，不由得皱紧眉头：“怎么还在烧？太医没开方子吗？”

　　“沈姑娘给开了药，只是药效来得慢。” 傅赐鸢站在一旁，递过一杯温水，“刚醒过一次，还能喝些水。”

　　雁岁枝看见懿贵妃，虚弱道：“娘娘......劳你挂心了。”

　　“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懿贵妃握住她的手，只觉掌心冰凉，心里更疼，“我给你炖了些银耳羹，温着的，你多少喝两口，补补身子。”

　　说着，示意宫女盛一碗来。

　　雁岁枝靠在床榻边上，勉强喝了两口，就觉得胸口发闷，咳了起来。

　　傅赐鸢连忙替她顺气，眼中担忧藏都藏不住。

　　懿贵妃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看不出傅赐鸢对雁岁枝的心思，只是这层窗户纸，眼下还捅不得。

　　等雁岁枝平复下来，懿贵妃挥退宫女，帐内只剩他们三人。

　　雁岁枝看向懿贵妃，恳求：“娘娘，有件事...... 想求你帮忙。”

　　“你说。” 懿贵妃柔声道。

　　“楚王殿下......” 雁岁枝顿了顿，声音沙哑，“他性子执拗，知道我病了，定然会来探望。只是我这病来得古怪，怕......怕惊扰了他，也怕陛下知道了多疑。求娘娘劝劝他，让他别来这里了，等我好些了，再去给殿下请安。”
　　懿贵妃心里了然，是担心嘉兴帝知晓楚王与雁岁枝走的近，从而忌疑二人。

　　况雁岁枝身份与楚王的渊源，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她握住雁岁枝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放心，这事我应下了。珏儿那边，我会劝他，不让他来扰你静养。”

　　雁岁枝松了口气，眼神感激：“多谢娘娘。”

　　又坐了片刻，懿贵妃怕打扰雁岁枝休息，起身告辞。

　　傅赐鸢送她到帐外，营地兵卫都在缓缓收帐，秋风吹过，带着凉意。

　　“傅将军，” 懿贵妃停下脚步，看向他，语气郑重，“雁公子的病，你多上心。她这孩子，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别让她受了委屈。”

　　傅赐鸢颔首，声音坚定：“娘娘放心，末将定会护着她。”

　　懿贵妃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知二人情意，也没再多说，转身离去。傅赐鸢目送后，便重新进了营帐，帐内雁岁枝已经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他走到榻边，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头，指尖在她脸颊上停留片刻，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继续守着。

　　这时，楚王李珏巡防经过雁岁枝营帐，心中担忧她病情，远远地隔着帐缝，看到了帐内躺在床榻上的雁岁枝，脸色复杂。

　　听见帐里传来雁岁枝咳嗽声，心里急得不行，刚想进去看看，却被守在帐外风眠给拦住了，道：“殿下，懿贵妃娘娘有令，让你别进去打扰雁公子静养。”

　　“母妃？” 李珏愣住，随即眉头拧起，“母妃怎么会知道我来这里？”

　　“娘娘刚从雁公子帐里出来，特意吩咐属下，若殿下过来，务必拦着。” 薛耀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珏站在原地，拳头紧紧攥着，他不明白，不过是探个病，母妃为何要拦着？

　　还有雁岁枝，昨日听见她发狂时喊 “平庚哥哥”，那痛苦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祁平庚是祁岁慈的兄长，雁岁枝为何会喊这个名字？她到底是谁？

　　他满心疑惑，转身就往懿贵妃的营帐走去了。

　　帐内，懿贵妃刚用完膳，就听见侍女通报楚王来了。她心里一动，知道他定是为了雁岁枝的事来的，连忙让人请他进来。

　　李珏一进帐，就开门见山：“母妃，你为何拦着儿臣去看雁公子？”

　　懿贵妃看着他眼底急切，叹了口气，示意侍女退下，才开口：“珏儿，雁公子病得重，需要静养，你去了只会扰她休息。”

　　“只是探病而已，怎么会扰她休息？” 李珏追问，语气委屈，“母妃，实话不瞒你说，昨天儿臣听见雁公子喊了‘平庚哥哥’，祁平庚是祁岁慈的兄长，她为什么会喊这个名字？她是不是......是不是岁慈？”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音发颤，眼神中满是期盼和恐惧，他既希望雁岁枝是祁岁慈，又怕这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闻言，懿贵妃的心猛地一揪，脸上却平静：“珏儿，你想多了。雁公子是男子，怎么会是祁岁慈？祁岁慈早就不在了，你该放下了。”

　　“儿臣放不下！” 李珏声音嘶哑，眼眶泛红，“母妃，儿臣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跟雁公子走得近，可儿臣喜欢她！不管她是男子还是女子，儿臣都喜欢她！儿臣可以不娶妃，不做储君，只要能跟她在......”

　　“住口！” 懿贵妃厉声打断他，脸色顿沉，“你是嫡皇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怎么能说这种胡话？雁岁枝是男子，你们两个根本不可能！你必须放下她！”

　　“为什么？” 李珏看着她，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母妃，你告诉儿臣，为什么儿臣不能喜欢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岁慈还活着，只是不肯告诉我？”

　　懿贵妃看着儿子痛苦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怎么能告诉他，雁岁枝不仅是祁岁慈，还是他的亲妹妹？当初华贵人所言，她与琅琊王旧情之事是真的，他是琅琊王所出，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不仅李珏会无法接受，雁岁枝也会陷入绝境。

　　她走上前，伸手轻轻拭去李珏的泪水，声音哽咽：“珏儿，母妃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雁岁枝真的不是祁岁慈。祈氏一门逝去多年，你只是太想她了，才会把雁公子当成她。你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肩上扛着整个天下，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可儿臣只想跟她在一起......” 李珏声音低泣，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母妃，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就是岁慈。她说话的语气，她看我的眼神，都跟岁慈一模一样，儿臣怎么能放下？”

　　懿贵妃抱住他，拍着他的背，泪水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傻孩子，母妃知道你苦。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成的。雁公子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责任。听母妃的话，别再执着了，好不好？”

　　李珏靠在懿贵妃怀里，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他知道母妃说得对，可心里的执念，却怎么也放不下。他抬起头，看着懿贵妃，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母妃，儿臣再等她几天，等她病好了，儿臣就跟她把话说清楚。如果她真的不是岁慈，儿臣就放下，好不好？”

　　懿贵妃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心里不忍拒绝，却又不得不狠下心：“珏儿，你不能去见她。这是母妃的命令，也是为了你好。”

　　李珏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帐外的风，更凉了，吹在他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站在帐外，望着雁岁枝营帐的方向，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执着，还是天意弄人。

　　而帐内，懿贵妃看着他的孤伤背影，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坐下，泪水忍不住滑落。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李珏痛苦，可她别无选择。有些秘密，注定要被永远埋藏，有些感情，也注定要被辜负。

　　她只希望，将来李珏能明白她的苦心，也希望雁岁枝能早日脱离险境，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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