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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殿长谈(1)
东境,禹岁宫。
卷帘摇曳,迦南焚香。
一将宋醉带回禹岁宫,江夜就先试着用自己在医术上的三脚猫功夫给宋醉号了脉,本以为会是什么也查探不出来,没想到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宋醉的脉络,其中蕴含着的力量与千汇百合的走势霎时间袭了过来,如同洪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入江夜的感官。
江夜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他看到宋醉的仙锁一片雾蒙蒙,几只尤为珍要的仙脉,这时候十分微弱,仙气稀薄,好像下一秒就要脱离仙体,回归三界五常之中去了。
江夜身子往后一仰,猛然睁开眼,他先是微怔,旋即是密密麻麻的恐惧与不安爬上心头。他抖着手把宋醉的手握在手心,发觉这人的手掌还是温热时,稍稍松了口气,旋即又是一阵惶恐不安涌上心头。
到底是怎么了?
上一次也是这样,上一回宋醉做的那个梦他还没有问。当时被宋醉简简单单一句“无关紧要”给迷了眼,以为真的无关紧要,所以没有开口,现在想来,他可能已经错失最好的问话的机会了。
不过,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回宋醉也得是好端端地醒过来。
江夜小心翼翼将宋醉的手牵了过来,递到唇边,落了一个吻,喃喃道:“快醒来吧。别再吓我了。”
*
江夜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北冥回到了东境,虽然躲过去了一大群人的耳目,但是他回来了,有一个人不可能毫无察觉。毋庸置疑,这个人必然是祈福。
祈福想也知道,这时候江夜从北冥折回东境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当她真的来到禹岁宫,看到江夜守在床榻边,床榻上昏睡着宋醉时,还是哑然。
祈福的第一反应是:莫不是江夜觉得苦追注定无果,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人给打晕了扛回东境来了?
祈福厉色扫视了殿内所有仙侍,仙侍屈服于她的威压一一告退,待人都走尽后,祈福上前道:“这是……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江夜没回头,道:“正如母妃所见,离人已经决定与我成亲了。”
江夜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可真是给祈福的猜想来了个推波助澜,祈福如同被当头棒喝,想起一个如江夜一般的人,就算是真心喜欢谁,又能有多少正经心思,多的还是歪门邪道,多歧路。
祈福皱着眉,一脸的一言难尽,一看宋醉昏迷不醒,衣衫与发饰稍显凌乱,手还被江夜无法无天地拉着,登时以为江夜做了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情,气郁攻心,怒不可遏。
过了好一会,祈福才算缓过气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总之声音都在发颤:“你……这……这成何体统!”
江夜听出了祈福话语里的不对劲,便道:“母妃,我们又没有……”他刚想说“我们又没有发生什么”,以打消祈福那些无中生有的顾虑,可是话到嘴边,忽然觉得另一种说法似乎更为合适。
他道:“就算我们发生了什么,那也是我和离人都心甘情愿的事情。”
祈福登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决心不再提及此事,深呼吸好几次,道:“我听闻南华的朱雀方神降世了,神显于玉瑶台,你可见过?”
江夜道:“见是见到了。那位方神母妃应当也听说过,就是江图良从天虞山带回来的那只灵羊,薛成期。”
“薛成期?”祈福惊道,“我早闻薛成期灵锁不凡,甚至可与北冥仙君楚念卿并驾齐驱,可是,薛成期乃是天虞山灵妖……”
江夜打断了祈福:“薛成期祖上生活在南山南一带,因为凝云的缘故,南山南不再人杰地灵,才举族迁徙至天虞山。归根结底,薛成期还是南华的羊妖。”
祈福正色道:“既然如今南华方神也已降世,要不了多久,南华就会于朱雀神宫设宴,届时四方相会,既可请君入瓮,也可商讨一番,如何反策北冥。”
闻言,江夜忽然抬起头,道:“说起北冥,母妃,其实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问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祈福奇怪地看着他,道:“何事?”
江夜道:“缘何贺听淮一半的仙锁,会在母妃的殿宇?”
祈福没有回答。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江夜也不一定要祈福给他一个答复,只是继续问到:“母妃应该认识我的夫子,陆离仙君吧?”
祈福依旧未能答话。
江夜松开宋醉的手,站起身,震袖踱步,行至祈福身前,边走边道:“那么,母妃知道陆离仙君与贺听淮,曾经是怎样的关系吗?”
祈福蹙眉,略带厌恶地看着江夜,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夜失笑,绕过祈福,走向祈福身后的焚香炉,道:“母妃,年幼时您时常教如故识字句读,我当时就想,母妃如此才学匪浅,一定懂得许多道理吧?所以,母妃一定也听过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祈福怒道:“江如故!你疯了吗!?”
江夜俯身,摆手拨香,丝毫不理会祈福的大发雷霆,道:“母妃,我劝诫你一句,北冥如今就是死路一条,孟晚分已经表态,归效光明,讨伐北冥,母妃,您如今回头还不算晚。”
祈福脱口道:“怎么可能……”
闻过了迦南香,许是心神得以安抚,江夜显然不再方才那般失心地慌张了。他转过身,看向祈福,道:“这时候舍弃冬神,母妃过往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够帮您掩盖起来,如果母妃也执迷不悟……”说到此处,江夜心中忽然升起另一个想法,便道,“不对,以母妃的为人,怎么可能选择孤身一人?母妃是要助北冥策反东境?母妃首先要拉拢的人是谁?母妃知晓我偷天换日一事,母妃难道是要以此作胁?”
祈福嗤笑一声,道:“以此作胁,我又能得几分好处?”
“所以母妃这是承认,自己非但知晓北冥一事,还参与了它的始终?”
“……”祈福怔愣片刻,道,“你想多了。”
江夜道:“母妃,迷途知返。如果你这时候回头,未来您仍旧是东境的宸妃,北冥的仙卿,如果您执迷不悟,只能和冬神一个下场。”
祈福道:“什么下场?你要弑母不成?”
江夜下颌一紧,没有答复。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他甚至没有想过这么劝诫的结果会是什么。他或许没有察觉,其实他还是希望祈福能风光霁月地活下去,即便,祈福从来也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可想而知,这一次不愉快的聊天就这么结束了。这一回没有像以往一样,江夜和祈福谁都没有争出一个优势与上风。
江夜略一摆手,一方锦帛卷轴于他手下兀然出现,并缓缓展开。那上面记存着禹岁宫所有仙侍的姓名与由来。江夜端详片刻,最后一指“孙伶”,随后又凌空画了几道符咒,贴着“孙伶”这两个大字而去。最终,金色的符咒与卷轴合二为一,仿佛原本就是如此。
这是一道可供操控的仙术,准确来说,是邪术。这些记载着当差姓名的卷轴,往往就象征着这个仙侍听从于此,所以,仙术打在卷轴的名字上,会比直接施在仙侍身上要来得方便。而这个仙术,也没有通天的本领,顶多就是通过这位仙侍,听到其听到的,看到其看到的,偶尔可以施以灵力,使其按照自己的指令做一些事情,与之前江夜在藕花池养的那块玉简直天差地别。
江夜摆手,收回了卷轴,道:“孙伶。”
仙侍孙伶应声而至,入殿后便跪身,道:“储君方神安,不知储君方神有何吩咐?”
江夜道:“即日起,你就去拂云枝当差吧。”
孙伶称诺,便退身。
江夜随即复回到宋醉身边。
其实方才,他说了一大圈,始终没有说到最为重要的一点上——冬神的盟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真的像他们推测的一样,这个神秘人乃是余下三方某一方的镇主,这未免太过荒谬。毕竟如今本就是四方鼎立,如果真的两方镇主达成盟约,要起祸端,哪里需要布这么长的局?
还有一句话,在他猜测祈福会以假青龙作胁时,一闪而过。会不会,其实已经有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了?不然他怎么会无端无故想去看江深的墓地与棺椁。
正想着,忽然殿门有仙侍来报,说东境大帝传令,召储君方神前往紫阳殿。
片刻后。
紫阳殿。
江誉天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凡间飞升事宜,昭武殿诸事,包括方才降世的朱雀方神,这些事情非同小可,江誉天几乎是要一一过目的。
尤其是朱雀方神一事,事关重大,几乎每一位方神降世的宴乐,总是能聚集所有在世的方神与星神。所以,此番江夜只身前去,正巧就与几位星神迎面碰上。
东境如今有四位星神,分别为角宿,亢宿,房宿和商宿。除了商宿乃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仙卿,余下三位星神均为仙君。
四人齐齐向江夜行了礼,便侧身过去了。
江夜并不觉得有碍。
江夜方入紫阳殿时,江誉天还穿着繁琐的帝袍,腰上配了三个玉佩,还有香囊与玉带,整个人看成隆重,就好像他什么都不必做,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彰显如今东境在四方中的地位了。
江夜行至殿中央,抬手欲行礼。
江誉天摆摆手,道:“免了。走上前来。”
江夜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上了金阶。
江誉天面带倦容,江夜还从未见过东境大帝何时露出过此等神情。
听江夜的脚步近了,江誉天方道:“此次北冥之行,可都有所得所获?”
按理说他们在如梦令中看到了什么,早早就该由贺枝一五一十地传音过来了。而且,江夜回到东境已经近一个时辰,就算一开始只有祈福一人知道了,过了那么久,他把清尚官也一道带回东境的消息,也该传到东境大帝的耳朵里了。
江夜道:“略有所得。”
江誉天舒眉一笑,道:“说来听听。”
“儿臣,”江夜斟酌了一番措辞,道,“在如梦令中,偶遇一位故人。”
“故人?”
“是。”江夜续道,“我与他……机缘匪浅,几番相遇几度错别,才终于又回到彼此身边。”
江誉天道:“如此听来,这位故人并非旧友。”
江夜道:“是。他如今就在我身边。”
江誉天道:“这便是你所得?”
“是。”
江誉天道:“可你如何辨其为所得,而非所失?”
“如果这样都算失去的话,”江夜道,“父亲,那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物,能算得上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了。”
江誉天道:“若是缘分使然,定要判其为所失呢?”
江夜道:“相逢已是最大的机缘,遑论,缘分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所得所失,在于个人。我期盼已久,他终于来到我的身边,携带着如我一般的期盼的心愿,我自然是喜不自胜,因为来之不易而倍加珍惜,又怎么会觉得那是失去?”
江誉天看着江夜,道:“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喜悦,而非为了自己,从此悲其所悲感其所感,一切喜怒哀乐不再顺由自己,一切言行举止皆为另一人牵引,这难道不算困顿,不算失去?又或者,你怎可判断,你以为的得到,不是另外一种失去、不是失去的开端?”
江夜道:“这当然不能算。在我看来,为另一人而牵动喜忧改变言行,这并非桎梏,也并非羁绊,这是爱。而所谓失去与得到,本就相伴而生,你若认为它是失去的伊始,那它便是祸孽,你若认为它是得到、是得偿所愿,也能从中而心生欢悦。我既是爱他,那便是爱,不是得到也不是失去。”
论辩的话戛然而止。
“爱”这个字眼一从江夜口中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旋即是抑制不住的心跳,躁动的仿若雷雨,根本按耐不住。他脑子里满是宋醉的模样,从被江誉天问起北冥诸事,他心中就只有宋醉的模样。
方才江夜口中的“略有所得”,也并非是指宋醉,而是指他得知了一些事情,使得扑朔迷离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辨。
殿内沉寂片刻。
久久未能等到后话,江誉天忽然笑了,道:“好觉悟啊!本以为你几百年没开过情窦,会跟着你兄长学坏,现在看来倒是为父多虑了。”
江夜道:“父亲谬赞。”
“好好走下去吧。”江誉天站起身,向着殿门走去。
见状,江夜也随着起身,走了过去。
江夜身子高挑,是三个兄弟当中最出挑的一位,站在江誉天身侧,也能刚好与其帝冠相齐。因为方才的一通谈论,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形地拉进了不少,就好像面对面坐着的不再是东境大帝和储君方神,只是一对寻常的父子。
所以这一回,江夜不知不觉走得比往日要近。也正因为走得近,江夜余光瞥见,江誉天的鬓角处,已经生了白发。
那仅仅是匆匆一眼,他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两人一道迎着暖洋洋的霞光,向着殿门走去。
这是江夜第一次,和江誉天说上这么长这么久的话。
他们之间,好像从来不准许温情的出现。就算是有,也要委婉地绕上好几圈,脑子不灵光的,一时间都听不懂。加上江夜本身就心有芥蒂,依照回忆里江誉天与江深的相处方式,照本宣科地演了几百年,演的自己都快相信,自己和江誉天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相处的。
看到白发的一瞬间,江夜心中先想到的是: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生了银发。
至于别的,也就没有了。
终于,两人走到了紫阳殿前。
紫阳殿乃是东境仙宫最为高耸的殿宇,立于此处,可观万里云海翻腾,一方日暮霞光,一方月生薄冥。日晷安静而庄肃地矗立在紫阳殿前,仙宫最中央,百余里亭台楼阁,金碧辉煌,飞阁流丹,乃是青龙神宫。神宫正中,便是高达数丈的青龙神像。
由此处望去,那具青龙神像飞腾于烟云之中,背著星河,面向天光。
“如故,”江誉天忽然开口,“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为父都是信任你的。许诺给你的一切,你现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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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小声嘀咕一句:为什么人一到半夜就会很饿,即便她没有写到食物或者吃饭的情节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