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我有喜欢的人了。”

　　“只不过他有点胆小，可能不敢跟我再往深走了。”

　　……

　　蒋沐凡沉默着听完，捧着手里一碗的汤汤水水，没再往前走一步。

　　他转身带着贺振华的残羹剩饭，躲进了他和贺白一起用了十七年的卧室。

　　像是逃跑一般，不敢在贺白和蒋萍面前露面，也尽管一会儿贺白一定会进来，可在这个家里蒋沐凡除了这片天地，他实在无路可去。

　　结果讽刺的是，就连这片他觉得最隐私最安全的地方，也都处处是贺白的痕迹。

　　贺白和蒋萍后面的对话，蒋沐凡没再继续听下去，他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望着空白的桌面发起了呆。

　　他不想再去听贺白后面还要跟蒋萍说什么，他也不敢再听了。

　　——其实早在这年的第一天，蒋沐凡就知道答案了。

　　那个点燃万家灯火的元旦夜，那个深情又漫长的吻。

　　贺白为人真诚坦荡，他不会骗人的。

　　所以蒋沐凡才敢就为了那一句没结果也没关系，那么勇敢的在后面追了那么多次。

　　如果放做那时候的自己，在偷偷听到贺白说“他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蒋沐凡一定会高兴的在屋子里面等着贺白进来，然后不由分说的抱住他。

　　他甚至要一脸坏心眼的把贺白的话录下来，再把贺白压到床上狠狠的质问他——

　　你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你说那个胆小的人是谁？又是谁不敢跟你往深了走了？

　　你不要乱说，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是可以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

　　那是曾经的蒋沐凡啊。

　　曾经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蒋沐凡啊。

　　他才不管什么亲不亲兄弟，他才不管什么男女不男女。

　　他从小将肖邦舒伯特的作品弹了一本又一本，那爱情至上 浪漫不死的生命，岂能被这些世俗所打败了？

　　所以在他第一次跟贺白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蒋沐凡可以大胆的望着贺白的眼睛，说他想跟他的哥哥试一试。

　　哪怕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他就是不想错过了。

　　所以这就是曾经的蒋沐凡啊……

　　那个曾经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蒋沐凡啊。

　　……

　　可现在不同了，一张单薄却锋利的献血证，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打败了。

　　一夜之间，蒋沐凡无法抗拒的长大了。

　　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做人要有良心。

　　从前他可以仗着自己是蒋萍贺振华的血脉，儿女犯错，做父母的总能原谅，所以他什么都敢。

　　可现在他忽然之间毫无依仗了，忽然之间，他对自己有了要求与底线——做人是要知恩的。

　　忘恩负义，是要遭天谴的。

　　“……”

　　沉寂之中，蒋沐凡只觉得心里酸的发疼。

　　他窝在自己的椅子里，揉了揉眉毛，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耳机戴到了头上，想着听一会儿音乐自我疗愈一下。

　　那会儿下午三四点，正是午休的时间。

　　蒋沐凡听着一首舒缓的流行音乐，呆呆地望着窗外。

　　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屋里好像有点闷，于是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小口。

　　屋外的风还不是特别冷，但也可以把窗帘起起伏伏的吹起来。

　　蒋沐凡感受着自己额前的刘海，被风拨动的让眉毛有些发痒，于是不知不觉的合上了眼，也就不知不觉的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有人悄声摘下了他的耳机——

　　蒋沐凡睁开了眼睛，觉得鼻尖和耳朵被风吹的有些冰凉。

　　那个人的指尖是温暖的，蒋沐凡在碰到它的时候就知道，那是贺白来了。

　　“回床上睡，小心感冒。”

　　贺白只是扔了这一句话，接着爬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手里抱了本医学书，还有他的笔记本电脑，看着像是要忙点自己的事一样。

　　“……”蒋沐凡没吭声，但也乖乖的把耳机摘了，吸了吸鼻子，起身关掉了窗户。

　　等他才从睡着的茫然中清醒过来，一低头——发现贺振华的那个没来得及被自己扔掉的饭盒不知是被谁收拾走了。

　　想也不用想是谁，蒋沐凡抬眸看了贺白一眼，发觉贺白闷着头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的在笔记本电脑跟前忙活了，便什么也没说的扭头钻到了自己的床上。

　　可就在坐到自己床上的一瞬间，蒋沐凡的内心便倏然一阵酥麻——

　　他睡下铺，此时自己的床边有一小片面积是温热的，特别明显。

　　所以刚才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觉的时候，贺白就在他旁边坐着，安静的看了自己很久，久到自己暖热了他的床铺。

　　“……”

　　这会儿知道心疼人了？……早干嘛去了。

　　蒋沐凡想，不禁觉得好笑。

　　接着翻开了被子想在床上把刚刚那一觉接上，蒋沐凡觉得能睡着一次不容易，睡着了，也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想着，蒋沐凡又打算戴上耳机。

　　可就在耳机刚提到耳边之前，贺白的声音便沉沉从上铺传了过来——

　　“刚才都听到了吧？我跟妈说的话。”

　　“……”蒋沐凡手下一顿，没有说话。

　　上铺的翻书声和键盘声一瞬间都停了下来，少顷贺白低低缓缓的叫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到底还是心软了，握着耳机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狠心的再戴上。

　　他抬眼望向了上铺的床板，仿佛这样就能看到贺白的脸一样。

　　停了许久，蒋沐凡听到了贺白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有些紧张的嘶哑着说：“如果你还有可能原谅我的话……我也愿意换一种方式，重新…跟你相处看看。”

　　“……！”

　　呼吸紧绷就要停滞，那一刻，蒋沐凡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大概是已经在颤抖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早干嘛去了。

　　要是能早点豁出去一点，指不定他们还能有几个月的刻骨铭心可以过。

　　蒋沐凡内心无法抗拒的升起了一股浓重的埋怨，他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蒋沐凡闭上了眼睛，尽量一字一句的咬得很清楚的冷冷道：“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都过去了。”

　　“……你永远都是我哥。”

　　……

　　贺振华的胃养了半个月就差不多好了，医生说后面再稍微注意一点饮食就可以了。

　　可他的腿却一时半会儿的还好不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贺振华得再打两个多月的石膏才行。

　　然而建华集团却等不了这么久，那栋大楼一日无首就都要乱成一锅粥了，更何况这么长时间大老板不在，贺振华要是真等到把腿养好了再去上班，估计等回去的时候建华集团就可以宣布倒闭了，永宁东站项目说给知行就给知行了。

　　那贺振华哪能同意？

　　于是就在贺振华在给腿换药的当天，倔老头就在医院给自己配了把轮椅，让张竹生拉着他吭哧吭哧的去单位了。

　　临到年底，一般大工程都不会在那个时候开工，所以建华里面基本上就剩下一些琐碎的年终总结的事儿了，说的都是从前的工程，然后把东站的事再做一个总体策划和职能分配，不会再做其他的大动作。

　　建华集团年前不再大动，其他公司一般也就都一样，都进入了养精蓄锐阶段。

　　所以建华集团最大的敌人知行建工，这几天也安分了许多——反正大合同人家政府已经跟建华集团的人签过了，死死的改不了，他们这个阶段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更没什么空子可以钻。

　　于是贺白也就该回学校回学校了，继续看他的医学书，继续忙碌他的论文和期末考试。

　　贺薇也就更不用说了，她只跟学校请了两天假，就被蒋萍无情的扔回去上学了，这丫头马上要中考，一分钟可都耽误不得咯。

　　自然而然，这段时间全家人除了贺振华的那条腿看着还比较糟心，其他仿佛都一朝回到了从前，每个人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也就只有蒋沐凡多多少少有点变动。

　　——他得想办法辞了兼职老师的那个差事，并且还得找老杨给他选两个曲子，到时候去应付那个中国院来的大佬教授去。

　　这两件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他烦。

　　练琴倒还可以，但练琴的目的是有关未来的择校，这就让蒋沐凡头疼不已。

　　说实话，蒋沐凡附中出来的，真的不是特别能看得上永音本部。

　　这么将近三年的时间混下来，蒋沐凡的眼界慢慢也变得跟其他附中的学生一样了——他的志向在远方。

　　曾经因为贺白，他想留在永宁，可现在他只能为了他自己了，那就去哪里都一样了。

　　但蒋沐凡还是多少有点没出息，他想在坐两个小时飞机就能回家见到贺白，和提前半个月办签证，再买机票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才能到家的这两个选项中，还是有点偏向于前者一些。

　　所以他就纠结啊……

　　更好的教育和不能开始的感情，到底哪个更好呢？

　　然而这个还没在他心里琢磨出个大概出来，这边辞职兼职的事情又出了不少问题。

　　李想一听自己要撤，先是大声痛哭流涕了一阵子，说她小男朋友要抛弃她了。

　　说她再也找不到这么靠谱又听话的小男朋友……哦不，小陪练老师了。

　　确实，李想舍不得，蒋沐凡也一样有点舍不得，毕竟在那个带着落地窗的琴房里，小暖气开着，小外快赚着的生活确实不错。

　　只是父命难违啊，贺振华是下了死命令不让他再去了。

　　往常蒋沐凡就听话，现在知道了自己不是人家亲生骨肉，那更不敢说一个不字了。

　　再说了，人家贺振华说的也在理，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于是蒋沐凡刚回归了校园就办了两件事，一个是找杨鹤忠。

　　另一个，就是跟琴行走辞职前的学生对接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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