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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备战
关口幽长深邃,一匹快马在其中啸风疾驰,一路往饮冰峡而去。
马背上的女子脸颊通红,皮肤皲裂,雪沙刮破了她执刀的手,但这女子依旧没有停下步伐。
“来者何人?”关口上有金甲军士喊道。
唐扶月一勒马,仰头跌在了石滩上。她手中的包袱滚落在地,露出了一片暗红的血迹。
“阿姐!”唐扶月声嘶力竭地喊道。
峡谷之上长风尖啸,有阴云遮蔽住了微弱的日光,在昏沉沉的天地间,数只秃鹫盘旋而下。
在饮冰峡的那头,隐隐传来幽远的嗡鸣,像是猛兽低吼一般,在步步迫近。
唐扶月抱起唐仲霖的头颅,跪坐在地,她的脸上滑下了两行混着血水的眼泪:“父亲,我带你回来了……”
一场沙尘暴席卷了往西去的唯一官道,鸦木镇外的驿站被黄沙没去了一半,只剩头顶那卷破旧的旌旗还在随风飘摇。
“殿下,属下听说前面的路被堵死了,咱们恐怕还得在此地耽搁几天。”苏戎裹着一身沙土钻进了驿站。
李司南正在擦拭胡灯上的灰尘。
“没有官道,还有小道,咱们不能一直缩在这里。”李司南抬起头,“粮草也快见底了。”
苏戎满脸苦色:“殿下,咱们不能迎着风沙往前走了,虽说士兵们大多出身北境,也都是经受过寒冬腊月白毛风的人,但这西域的沙尘暴着实骇人,稍不留心,就会被土丘吞进去。”
李司南放下胡灯,掸了掸衣甲:“已经在这座镇子上驻扎了五天,要是再不行军,恐怕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苏戎皱眉,“殿下,咱们尚未步入西域时,贺国夫人还领着大军在北面与鞑克王军周旋,如今算来不过半月,怎会来不及?”
李司南神色冷峻:“我怕……我怕来的人不是贺国夫人。”
“不是贺国夫人?”苏戎不解,“殿下,咱们如今趁乌素亏空、骁虎行军时攻打西州,拿下伪帝和储君,若是唐家人知道了,必定会……”
“不,”李司南一摆手,“现在整个骁虎都被鞑克人拖进了鏖战中,贺国夫人分身乏术,就算是我一战成功,她也未必能及时赶到。但能想到这一切的,可不止我一人。”
“什么?”苏戎一愣。
李司南一把抓过地图,双眼如炬,她指向鞑克王军大营的所在地:“从这里到西州也不过半月,若是图日西瞒天过海,一面与骁虎周旋,另一面往南……”
“殿下,您是怕图日西偷袭西州?”苏戎不可置信道,“不会吧,现在鞑克王军与骁虎僵持不下,图日西根本无力开辟两线作战……”
“可若是他根本不打算两线作战呢?”李司南若有所思,“把精兵往南调,让主帅留在原地,等到骁虎反应过来时,图日西早已在西州府城下布防,再令留守大营的主帅切断骁虎南下的支援,整个西域就此不攻自破。这个战术,似乎有些熟悉。”
嘭!这时,一阵狂风敲开了驿站的大门,随之挤进来的是一群南下流亡的匪民。
驿站老板惊慌失措地迎上前:“诸位,诸位,这里客满了,客满了!”
“满了?”其中一人蛮横地推开老板,往大堂上一坐,“怎么就满了?”
“这位郎君,真的是满了。”老板赔笑道,“前几日,东边来了一列大军,前哨一千多人都挤在这个镇子上。等到沙尘过去,后面还有将近一万人呢!”
“大军?哪来的大军?唐家人都在饮冰峡呢,这里怎么会有大军?”那匪首嚷嚷道。
“骁虎在饮冰峡,长鹰可不在,”李司南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她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匪民,“你们都是从饮沙关来的吗?”
那匪民一见李司南,当即笑出了声:“这是哪来的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的!”
李司南听到这话并不恼,她反而笑盈盈道:“我姓李,大俞懿安皇帝赐名司南,原是京梁金宫中的广宁公主,如今承蒙新帝抬爱,册封媞北长公主,统领长鹰十八万大军。”
这话一出口,堂下先是一阵静默,随即,那帮匪民仰头大笑。
“公主?鸦木镇来了个公主,真是好笑!”那匪首叫道。
李司南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梯,她卸下腰间挂着的鹰符,拍在了众人面前:“信不信随意,但既然你们是从北边来的,那我这儿就有些话要问问你们。”
匪首觉得有趣,他扬起脸,拍了拍胸脯:“小娘子,问吧,我屠冲一定知无不言!”
说罢,其余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司南挑了挑眉,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锭,放在了桌子上:“听说贺国夫人和图日西打起来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那名叫“屠冲”的匪首看着金锭双眼放光,他乐呵呵地答道,“这怎么会不清楚?不就是图日西出尔反尔,杀了唐叔丞,又屠了唐仲霖,骁虎咽不下这口气,唐家那老女人只能带着一帮娘们杀到饮冰峡。”
“唐仲霖也死了?”李司南吃了一惊。
自从长鹰踏进西域境内,李司南的暗线云桩便断在了外面,她并不知道唐仲霖早已殒命敌营。
“死了!”屠冲摸着自己的络腮胡道,“据说是被图日西折磨致死的,但唐家的三丫头非说他是咬舌自尽,生前体面。你说,那帮脑袋上插官翎的家伙为什么非得争这一口气?”
李司南皱起了眉:“怎么就死了?按理说,图日西不该杀他的。”
“是啊,可那唐家的三丫头是真真切切地抱着唐仲霖的脑袋跑回了骁虎大营,我有兄弟在邝北将军麾下当差,他看得一清二楚。”屠冲答道。
“那你知道小唐将军是怎么跑出王军大营的吗?”李司南急不可耐道。
或许是看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着实有钱,也或许是看她脾气太好,屠冲便起了歪心。
他咂了咂嘴,把金锭揣进怀里,随后探身笑道:“小娘子,你陪我一晚,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李司南登时变了脸色,她冷笑一声,霍然拽出了腰间挂着的云靳刀:“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屠冲不过一乡野草民,哪里见过云靳刀,他只觉李司南是在唬人。可谁知就在这时,驿站后门咚的一声开了,数十个黑甲军士鱼贯而入,他们手持长剑,漠然肃立。
“把人都给我抓起来,严刑拷打,好好问问他们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司南冷声道。
“诶,这……”就算不认得鹰符,这帮匪民也认得黑甲,为首的屠冲当即腿一软,跪了下来,“公主,公主殿下饶命,小的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拉出去,让他们好好喝喝风。”李司南收起云靳刀,淡淡道。
“不,不……”屠冲挣扎起来,“殿下,殿下!您不能拷打小的,小的在饮冰峡那边见过原奉将军,小的见过原奉将军!”
李司南一滞,她抬起头,下意识道:“什么?”
“小的见过原奉将军,”屠冲立刻觍着脸笑道,“就是那位长鹰将军原奉!”
“放开他。”李司南反应过来自己已然失态,她重新落座,敛好情绪,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了原奉?”
“就在王军大营外,距饮冰峡不过三十里的地方。”屠冲换了副模样,毕恭毕敬道,“当时小的和弟兄们在山祖口谋生,打算去死人坑里淘一淘金银珠宝,可谁知撞上了一列大军,小的听人说,为首的人就是乌赤金。”
“乌赤金?”李司南一顿,“他不是失踪了吗?”
“鞑克大将,金刚不坏之身,怎么会失踪呢?”屠冲道,“他不仅没失踪,他还射杀了哈尔达,攻破整个王军大营!那位唐家三丫头就是趁乱,从大营里逃出来的。”
“趁乱?那图日西呢?”李司南精神一振。
“这个……”屠冲挠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可能跑了吧。”
听到这里,李司南回头看了一眼苏戎,两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方才推沙盘时,李司南的猜想是正确的。
“原奉呢?你说你见过他,那你可知他现在又身在何处?”李司南问道。
屠冲低着头一笑,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公主殿下,他们都说,原奉死了。”
“殿下,您之前说,那个战术有些熟悉,是什么意思?”待等放走了屠冲一行人后,苏戎问道。
“很像他的法子。”李司南默默回答。
“他?”苏戎抿了抿嘴,“原将军?”
“是。”李司南一时失神,“他一定猜到了我会趁此机会来西州,所以才鼓动图日西调兵的。”
“殿下……”苏戎叫道。
“可他又在哪里?”李司南似是自言自语道,“他是逃出来了?还是又落到什么人的手里了?难不成是骁虎找到了他?贺国夫人会留他一命吗?还有,他既知道我要来西州,他为何不来找我?他还有什么苦衷和顾虑?他真的……死了吗?”
“或许是因为乌赤金。”苏戎小声道。
“乌赤金?”李司南一怔。
“当初大家都说,是原将军背叛了唐叔丞将军,私自与柘木儿鞑克联手,没能成功不说,还害了唐将军。可如今乌赤金已率兵攻下王军大营,这其中或许就有原将军的功劳。”苏戎道。
“可是……”李司南神色黯然,“可我不相信,他是那种会拿好友性命做赌注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苏戎平静道。
第二日一早,沙尘暴将息,长鹰前哨强行辟出一条往西的通路,迎着大漠朝阳,出征行军。
而此时,图日西已迫近西州府。
几天的风沙让整座城池都蒙了一层灰,晨起,街市旁的小贩抖落着麻布上的黄土,勉强开张营业。
几匹摇铃骆驼摇摇晃晃地走进角门,有人迎上前,卸下了从月柔送来的胡豆。
巡城的金吾卫挎着宝剑,走上城墙远眺。
西州府,过去攸王的潜邸,现在天隆皇帝的行宫住所,丝毫不知危险已然靠近。
这日傍晚,李酬刚将不足半岁的侄孙儿哄入眠,就收到了城防急报,说是距此地不足二十里的沙丘下,有一列束甲士兵正往这边疾行,来路不明。
李酬沉吟片刻,当即决定给乌素送信。
可这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又是一封急报递进了行宫。
“出什么事了?”张淑文为沉睡中的婴孩裹好被子,起身走出房门。
“陛下令臣等护送您出宫。”李酬的近臣、从前王府的幕僚、现在行宫的中书令冯自安说道。
张淑文惴惴不安,她看了一眼里屋:“真的要走吗?”
“殿下,您必须走。”冯自安侧身请道,“带着储君一起。”
“带着储君?”张淑文心下打鼓,“是要打仗了吗?”
“对,很可能要打仗了。”冯自安道。
“好,”张淑文颤栗着点了点头,“我走。”
这一年多来,她早已学会了什么叫逆来顺受,只要能保住性命和孩子,张淑文什么都愿意做。
“马车已经备好,臣护送殿下离开。”冯自安拎起了一把短剑。
行装没有时间收整了,张淑文只来得及匆忙装起一些随身衣物,便抱着孩子登上了马车。
夜幕降临,马车悄然离开西州。
风暴过后的夜晚格外敞亮,天角繁星闪烁,张淑文心有余悸,她轻轻地掀开了一角软帘,只见前路幽黑,不知通往何方。
“殿下放心,咱们很快就会安全的。”冯自安抚慰道。
这话话音未落,身后的西州府上空突然炸起一束明亮的烟火哨,那火哨惨白刺目,几乎要将整座城池吞没。
“那是什么?”张淑文惊呼。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的人马如鬼魅般靠近。
冯自安握紧了短剑,他正要提声呵问来者是谁,一支铁箭便擦着树梢钉在了他的胸口。
“不要!”张淑文喉头一哽。
“你就是顺王妃吧。”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不远处漆黑的狭路上传来。
张淑文瞪大了双眼,只见一长得珠圆玉润的鞑克男子骑着马走来,他没有蓄须,下巴光洁平整。看上去,从前定是个俊朗英武的男人。
“图日西……”张淑文喃喃道。
“看来你们中原的闺阁妇人也不是不问窗外事,连我是谁都知道。”图日西笑着说道。
“求你留我一命,”张淑文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长时间的流亡让她哀求时格外从善如流,张淑文含泪道,“就算要杀了我,也请留下我的孩子。”
“孩子?”图日西挑眉看向她怀里的男婴,“我或许会留着你,但一定不会留着这个孩子。”
“扎兰,扎兰!”张淑文跪伏上前,苦苦相求,“他只是个孩子,还不足半岁,他……”
“扎兰!”这时,有一前哨将军飞马上前,在图日西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什么?”图日西听完他的话后,陡然一惊。
与此同时,西州府外炸起一片耀目的火光,众人望去,只见烽燧之上烈焰熊熊,在沉黑的夜空下如幻影般。
“领兵的是谁?”图日西咬牙切齿道。
方才上前回话的前哨将军答:“扎兰,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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