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江芷咬了几口瓜，馋虫上来又想去抓条小炸鱼，被李秾拿筷子打了下手背道：“洗手去。”

　　她看了看自己黑黢黢的爪子，明明不想动却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似乎确实有点……”

　　“脏”字还没说出来，李秾就已经把她手里东西一卸，不由分说把她拉到了水缸旁边。

　　刚打捞上来不久的井水凉丝丝的，江芷搓着爪子，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咂摸着嘴道：“有点咸了。”

　　李秾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饭时心不在焉，朝她抛了个白眼道：“爱吃不吃。”

　　江芷笑嘻嘻站起来凑过去，举着俩湿漉漉的爪子抬脸看着他道：“还生气呢？”有一说一，不告而别这事她干的确实挺不是人。

　　李秾方想回答，低头看见她眼睛时怔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出走的这三天时间里，不仅没吃饭，连觉也没睡？”

　　他从未见过她眼里出现那么多红血丝，这是疲惫到极致的表现。

　　江芷呲牙乐了一下，没回答他，又蹿回去该吃吃该喝喝了。

　　中秋夜长而美好，江盼宁吃完饭就在院子各个角落抓萤火虫玩了，江芷陪他玩了一会，就被林婉婉摁李秾床上睡觉，她一边摇头说：“不睡不睡我身上脏兮兮的还没洗澡。”一边头刚沾枕头就眼皮一闭睡死过去，大有再也醒不来的架势。

　　确实是太疲惫了。

　　林婉婉料理完她，就在院子里吃饭看月亮，陪李大夫聊家常。

　　放往年这个时候，她们家肯定早早备上一大桌菜，和天底下其他人家一样赏月吃月饼，听父亲再讲一遍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故事有好几种类型，有说嫦娥是偷吃灵药的，有说是为了保护灵药避免落入坏人手中不得已吞下的。但她父亲似乎永远只对她和弟弟讲后一种，林婉婉开始以为父亲是不知道另一种说法，还有模有样的告诉他老人家其实是嫦娥自己想要长生不老，所以才偷吃了灵药。

　　只听父亲朗声笑道：“我只愿你们以后抬头看见月亮，想起来的是舍身取义，而非自私自利。”

　　此刻千帆阅尽，铅华洗净，林婉婉喝了口梅子酒，呛出满眼的泪。

　　房内，江芷这一觉睡的香甜。

　　约摸是李秾趁她睡着又给她扎了针，她不仅没受内力撕扯，连梦都没做一个，睁眼时全身舒畅，起来伸个懒腰更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她下床拉开门，天色仍是漆黑，周围静悄悄，应该是已经很晚了。

　　李决明刚把追萤火虫追到睡着的江盼宁扔床上，这会扶着老腰出来看见江芷醒了，顿时兴高采烈道：“哟，怎么醒那么快？我以为你得睡到明天一早呢，林姑娘已经先回去了，你放心，是墨儿陪着她一起的，那小丫头说在家里没意思，吃过饭就回来寻你们了。厨房里有给你留的饭，若饿就再吃点，口渴的话，井里还冰着西瓜，不过那东西性寒，少吃些为妙。”

　　江芷刚睡醒还没恢复自己镖局大当家的状态，听李决明叨叨半天愣是一句没听明白，揉着眼睛傻乎乎笑了笑问道：“李叔，李秾呢？”

　　李决明指了指房顶，江芷顺着望去，果然在月下看到一道孤单寂寥的身影，背对着他们，长发随风飞舞。

　　“这孩子每年中秋心情都会比平日还要低沉许多，今年有你们在，还算多说了几句话。”李决明语气中有丝无奈。

　　江芷诧异：“每年中秋都这样？”她以为他还在生她气，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李大夫点点头：“人嘛，无论大小，或多或少都要有些心事的。”

　　江芷沉吟一二，自告奋勇道：“我去开导开导他！”说着就往楼梯的方向跑去，却被李决明叫个突然。

　　她不免扭头疑惑地看向对方，只见平日里大方有礼的老父亲此刻有些窘异地挠了挠头，道：“你稍等我一下。”然后转身钻进厨房。

　　半柱香后，房顶上又多了道身影。

　　江芷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一碗素面，面里泡着俩荷包蛋，煎蛋的时候估计火候有些大，边缘都焦到发黑。

　　李秾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刚想问她上来干嘛，江芷便把托盘伸到他眼前道：“快趁热吃吧，你爹给你做的。”

　　房顶的瓦片太脆，她生怕一不小心踩破几个，如今坐下了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道：“早说今日是你生辰，我肯定给你备礼物。”

　　李秾瞟了眼被鲜嫩葱花点缀的清汤小面，没接，别过脸去：“我又不过。”

　　江芷顿时急眼：“不过你也得吃！”说完急中生智，眼珠子咕噜一转道，“还是……你想让我喂你？”

　　李秾整个耳根都在黑暗中染上层不自然的绯红，但江芷没看到，他自己也没察觉，匆忙接过面拿筷子吃了起来。

　　江芷将托盘放一边，望着天上圆月心满意足道：“这样才对嘛，家里还有个长辈关心爱护你，多好。”十二楼里别说长辈，年纪大点的耗子都跟着死一茬了。

　　李秾把手中长辈的“爱护”朝江芷一递：“你尝尝。”

　　江芷鬼使神差夹了一筷子面戳嘴里，又甜又腥的奇怪味道顿时刺激味蕾，让她差点一个没忍住吐了出来。

　　李秾道：“把糖当盐往里放了，鸡蛋外面糊了里面没熟，下嘴一咬，生鸡蛋全淌面汤里。”

　　他爹过去的口头禅是“学无止境三人行必有我师”，殊不知在学问医术上上下求索的同时厨艺也是烂的八年如一日。

　　江芷把碗推回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糊了的关爱也是关爱，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李秾：“那你再替我吃一口。”

　　江芷：“我不。”

　　两人叽叽歪歪到后半夜，李秾面不改色吃完了代表老爹无限爱护和关心的长寿面，受到的伤害少说折寿五年。

　　天快亮时江芷打着哈欠回到十二楼，一觉睡到晌午才醒，醒来第一时间被林婉婉摁桶里洗澡，头发足被揉搓了三遍，就差弄来个火盆让她跨跨去晦气。

　　中秋节过去的第五天，快马加鞭赶往宣州剿匪的京兆尹人马又快马加鞭回来，带头的兵部尚书顾琼进宫复命时将此战描绘的神乎其技惟妙惟肖。

　　说是那些土匪如何如何狡猾善战，我方人员又如何如何英勇机智，虽几次险些陷于惊险的处境中，但在他的指挥下如何如何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将匪窝一举歼灭赢得胜利。

　　声音传到东方俊杰耳朵里时他正跟江芷在茶楼听书嗑瓜子，对此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扯淡。”

　　他无语道：“什么善战什么英勇，都是假的，我们当时到那的时候整座山就已经空了，别说土匪，连根毛都没看见一根，可不就不费一兵一卒吗。”

　　想想还挺憋屈，大老远跑过去在山上溜达一圈又巴巴跑回来，这居然是一群朝廷官差能干出来的事情。

　　江芷心知肚明佯装惊讶，惊讶完嗑着瓜子漫不经心道：“按照你说的，那位顾大人此时应当是犯了欺君之罪吧，他胆子也够大的，皇帝跟前都敢睁眼说瞎话。”

　　东方俊杰凑近她小声道：“此人和秦相来往密切，估计关系匪浅，有那么棵大树在头顶罩着，还有他不敢的？”

　　江芷嗤笑：“又是个狗官。”

　　东方俊杰叹道：“这才哪到哪，官场那些事，越往上看越觉得恶心，水至清则无鱼是不假，但水若浑过了头，当真恶臭扑鼻。”

　　江芷看他半晌，道：“你以后可不要这样。”

　　东方俊杰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摆手：“我要敢那样我舅舅第一个宰了我，我不敢。”握着杯子，顿了顿补充，“不过有的是人敢。”

　　他道：“就拿这个顾尚书来说，我听我舅舅说他以前本是个很正直廉明的人，因为在兵部不愿意趋炎附势，为官十几载都只是个小小的书令史。可就在八年前，不知怎么性子一下子大变，从那以后开始一门心思结交奸佞进献谗言，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路扶摇直上，从书令，到主事，到侍郎，再到如今的尚书，堪称平步青云。”

　　江芷喝了口茶，想起佟令吼的那句“这天下早不是我想守的天下，我亦不是昔日佟令！”握着杯子的手松开，没说话。

　　一场书听的心不在焉，等散场，已是傍晚。

　　东方俊杰三天休沐如今才到第一天，平日嫌累嫌没时间休息，等真得空了，他反倒浑身不得劲起来，回到家就得听他娘念叨着谁家姑娘芳龄几何尚未婚配家住何方，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基本能在外面待着就不回去。

　　见江芷要走，东方俊杰提议：“我送你吧。”

　　江芷点了下头，随便他。

　　中秋过后天气便凉的越发厉害，但这种凉也就仅限于凉爽的凉，临安夏天漫长闷热，真到加衣服还要些日子。

　　两人慢慢悠悠走到十二楼门口，天边残阳似血。

　　东方俊杰脸皮子薄，跟江芷混熟了还好，与别的女孩打照面还是动不动话没说脸先红，而现在的十二楼别的没有，就女孩子多。

　　他上前替她敲完门，道个别便带着幅生无可恋的表情回家去了。

　　墨儿开门见是江芷，立刻转忧为喜道：“姑娘可来了，这会子府上来了个汉子说自己想找个活干，林姑娘将人带花厅看茶去了，您快过去瞧瞧。”

　　江芷心头一跳，面上浮出几分笑意道：“汉子？长什么样？”

　　墨儿蹙眉：“粗枝大叶的，像个打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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