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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目
初阳升过林梢,云房外,碧空如洗,祥云缭绕。
休养许久的祁终,站在长廊的围栏处,抬手抓抚这一段隔世的温暖,平静而心安。他顿足半晌,似在等人。忽然,虚掩的院门外,悄悄探出一人的身影,正巧落入他的眼中。
何吟白顿时一愣,没想到会遇见祁终,想起那日兰山遭到埋伏,害他受伤一事,心中颇觉愧疚,更念及沐耘事后向自己询问详情时,语气中淡淡的愠意,似乎也是在责怪他自作主张。自入府以来,他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心眼一小气,如今也是隔了好几天想通了,才试探着来云房,准备向沐耘承认上次隐瞒他将行程报给祁终的事情。
眼下,屋主因事外出,何吟白却正巧撞见祁终,气氛不免有些微妙,抱着书的手不由捏紧
,他先问:“咳,你,你怎么在这儿?”
祁终爱屋及乌,对何吟白的态度也转变许多,和善道:“呃……我与他,已经和好了。你,要先进屋来等他吗?”
“啊?和好……”何吟白小声切了一句,撇撇嘴,嘀咕道,“师父真是爱心软……”
“什么?”祁终没听清他后面一句。
“算了。师父既然不在,我晚些再来就是。”何吟白别扭哼了一句,转身欲走。
祁终上前,喊住他:“等等。你为何要唤他师父?沐耘分明从未收徒啊……”
何吟白惊怒回头,有些不甘心驳道:“不用你管!”
祁终有些想扶额,倒也不恼,安抚道:“好好。我不管,我不管。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打消拜他为师的念头,好好做他的亲人就行。”
何吟白皱了皱眉,面露不解:“为什么?”
“因为……”祁终想起前晚追问沐耘关于何吟白身世之事,才得知对方原来是家中个性突出的一个小辈,他还特意问过沐耘为何要拒绝何吟白一腔拜师的热忱,当晚,祁终万万没想到沐耘的回答会是因为留真当年对自己的利用,让他对恩师一词失望至极,留下深刻阴影,自此也不敢妄做他人师表,生怕会重复这段悲哀。
“因为什么?说不出来,就是你在胡说。”何吟白见他兀自失神,把自己晾在一边,有些生气,不甘心道,“哼。我才不会听你的话。”
哼完,人就负气离开了。祁终还来不及回应他一声,就见那道年轻的背影遥遥奔走。
无奈一叹,祁终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家里的人对自己的误解一如当初他初醒时对沐耘的误会一样,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疏解。想罢,他见离人一时杳无归音,准备进屋等候,侧身刹那,却骤感头顶的屋檐脊下,莫名有几道来者不善的目光。
祁终谨慎停住脚步,随手钳住身畔枝丫上几片花叶,意欲试探。
哪知,在他刚要出手之际,一道凌厉的剑气,迅疾袭来,好在反应及时,祁终巧转身形,站定之后,回眸一望,竟见沐茵怒气冲冲,提剑而来。
心里腾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脸色一白,低垂了双眸,不敢与她正面直视。
“你竟然还敢来?!”
面对问话,祁终不敢贸然回答,他听沐茵这口气,心里已经猜到沐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法子让她接受自己,所以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住了很久,这段时间沐耘一定也很为难。
不想因为说错话再给沐耘添更多麻烦,他沉默出一场僵局。
沐茵却气怒更甚,句句戳心:“你没有心吗?你非要害死他才肯甘心吗?非要一命偿一命这种弥补吗?”
“不妨你今天就和我说清楚,耘弟到底还欠了你什么?我们家欠你什么?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他都已经到顽疾缠身,家破亲离的地步了,你还不肯罢休吗?!”
“不是的!我不是……”祁终急欲辩解。
沐茵没有给他机会,抬剑怒指:“够了,你那些花言巧语,已经把耘弟骗地够惨了,我断不会信你一句。”
“想来,你活在这世上一天,耘弟就别想好过一天。我这个做姐姐的,亏欠他太多,索性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杀了你一了百了。”
未料沐茵如此痛恨自己,当下竟生杀心。祁终不愿与她为敌,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倘若此时死在沐茵怒气冲动的剑下,那他们姐弟二人以后该如何相处?
祁终为难至极,只得躲退,直至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剑气数道齐来,他本能抬手横挡,心下惊怕,紧紧闭眼。
然而余光只瞥见了剑芒偏离的光影,随之便是长剑回鞘的脆音。
祁终不可置信地放下手,呆愣望着沐茵身后那道青影,又惊又喜又担忧。
沐耘从青阶上,徐步而来,收却指尖灵韵,错开沐茵充满质问的目光,沉稳站定在祁终身前,背对于他,眼尾余光不禁意捕捉到屋檐后窥探的眼神,不悦地轻皱了下眉,默然不语。
知晓是沐耘出手阻拦,沐茵暗暗无奈一叹,最后恶狠狠瞪向祁终:“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沐家何时请你来作客了吗?”
恶劣的语气却暗含一丝调和妥协的意味,祁终愣了一下,转而明白沐茵分外珍惜地是他们二人的姐弟情深,所以会遂沐耘之意,放自己离去。
他顿明其意,心头苦涩,低了头,连连赔罪地逃离:“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走……”
闻言,沐耘迅疾回身,心疼拦住他退怯的身影,轻声道:“等等,你不必离开。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一生漂泊,此诺绝不食言!”
沐茵怒不可遏,上前喝道:“你什么意思?耘弟。”
“二姐,如你所见,我如今的心愿就是如此。”沐耘脸色沉冷,缓缓转身面对质问。
“你的语气是在怪我出手伤他?”沐茵气得讽刺一笑,“我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这个灾星……”
“沐二小姐,言行必礼。”
沐茵恶毒的话还没说完,沐耘同样怒气打断,语意上是出于家风考虑,而不是明面袒护祁终,倒是叫沐茵无从反驳。
她更气了,隐隐感到心口沉闷,不可置信反问:“你叫我什么?沐二小姐?耘弟,我是你亲姐姐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见沐耘面色依旧冰冷,无动于衷的神态,沐茵痛心疾首,指着他身后的祁终,怒吼:“所以现在,你是要为了这个人和我反目?”
沐耘心情沉重望向祁终,见他正为自己忧心不已的神情,纠结着轻轻摇头,似在劝自己不要和沐茵争吵……一瞬间,沐耘心意已明,更为坚定道:“如果二姐实在不同意,也只好如此。”
“什么?!”沐茵倍受打击,错愕望着他冷漠的身影,径直走向仇人身畔,情深不悔地拉住仇人的手,分外坚毅。
“耘弟。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他把我们家害得有多惨?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作践到这个地步?”
嘶吼的喊声振聋发聩,祁终从惊诧中回神,迅速抽手,却被对方握地更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一时无措,劝人冷静的话压在喉间,只感动甚深地仰望着他。
沉默片刻,沐耘释然回答:“不是作践,是觉悟。当年是愧,现在是爱。”
言尽,他回望身侧之人的目光,柔情轻笑,安抚之意更显宠溺。
祁终只觉恍惚,不知沐耘怎么了,一向理智和重视亲情的他,今日竟会说出这些逆反的话,甚至不惜为了自己顶撞长姐。他一时有愧有无奈,眉皱更深。
“住口!”
沐茵完全冷静不了,剑指二人,整个人气得眼眸通红,唇齿颤抖:“你们,你们……”
她此刻的心情显然是恨极了,但也放不出一句狠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剑拔弩张的局面,并没有因此有一丝缓解。
僵持间,沐茵沉郁多年的心疾,被刺激复发,手中长剑“哐当”一声坠地,她整个人后退几步,扶住围栏,唇角一丝血意,看得二人一阵惊心。
沐耘心下一瞬慌乱,赶忙上前,意欲搀扶:“二姐……”
“别过来!”沐茵撕心一吼,凌厉瞪着二人,转而怒其不争地质问沐耘,“你当真是铁了心要作出这等忤逆之事?”
“……我,我意已决。”沐耘虽不忍眼前一幕,但他更明白,此刻若不狠心,沐家会陷入更为艰难的处境。
“呵,呵……真是好样的。”沐茵冷笑着望他,眼中一片失望,“你难道忘了九垓山苦苦等着你去接他回家的人?你难道忘了当年的桐疆是怎么差点被毁于一旦的?你难道忘了这个家现在的处境……”
字字句句没有一个不伤沐耘的心,尤其是那句等他去接回家的人,更是让人愧疚难受,沐皙还在九垓山等着他啊。
只是现在……无论真做戏也好,假逢场也罢,沐耘都没有后退之路了,他无奈闭眼一叹,随即坚定地点头:“我没忘!但他亦是我心上之人,不可舍。”
“你……你简直是冥顽不灵!”
沐茵身形一震,靠在长廊一边的红柱旁,捂紧疼痛的心脏,话音都气颤了。
“望二姐成全。”把心一横,沐耘更前一步,低着眉恳求。
却不想,随之而来的竟是……
“啪——”
“沐耘……”祁终瞪大眼睛,惊喊出声。
这次,沐茵直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得手心都红了。
沐茵冷冷瞪着他,心痛也愤怒:“别叫我姐!我沐茵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这种话,简直就是一把双刃剑,扎得姐弟二人满心是血。
沐耘心口一涩,靠灵力化去眼中泪意,又一字一句重复道:“求,二姐,成全!”
没想到他还这么坚持不懈,沐茵听闻这话,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栗,仿佛下一秒,心都要被气碎了一般,忍无可忍,她毫不犹豫地抬手又扇了他一耳光。
生生狠力的两巴掌,让白皙的脸上通红一片。遥想当年,谁若是敢碰沐耘一根汗毛,她这个做姐姐的,拼死都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而此刻,却为了几句话,狠狠掌掴了他两巴掌!
沐茵一双泪眼,含怨含恨,嗓子喑哑得不像话:“沐耘!你告诉我,这个灾星有什么好?我们家欠了你们什么?要沦落到今天这般人人闲话的地步!我可怜的堂兄欠了你们什么?要失去自由足足九年,有家归不得!你凭什么,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和成全你们?”
这些沉重的字眼,一钻入耳朵,恨不得把沐耘的耳膜撕裂了一般,他抿了抿唇,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再度掩饰自己愧疚心痛的神色,而后又强行伪装出一副薄情寡义,不为动容的姿态。
叫在场的人,都为他的铁石心肠与大逆不道,而生怒气恼。
“对不起,二姐。”他终究做不到心如磐石,面对沐茵,在心中暗语一声道歉。
反复平静心绪,沐茵却越感心口血涌,让她皱眉不止,但她强撑虚弱,歇斯底里地吼道:“滚!带着那个扫把星给我滚!永远不许你们踏进沐家家门一步。”
沐耘心软亦心疼,握紧手心,避免自己没有忍住去扶沐茵。最后,他冷着心肠,一意孤行,但无法再说出任何偏激之语,连连叹道:“好,好……我们走,我们走就是了。”
语气很轻很淡,虚无缥缈般,了断了这场悲剧。
沐茵失望透顶,灰败的眼光游离到他身后的青山云岫,悲苦地一眨眼,泪珠就大颗大颗地坠落,全然的有气无力:“沐耘!记住你今天的话,日后休要再认我这个姐姐。从此刻起……你没有家了。”
随后她无力抬手指向门口,冷淡着语气:“请吧,二位。”
诛心的话音宛如千里冰封一般,寒凉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的心。祁终震撼地站在原地,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沐耘维护自己的背影,似乎也是倍受打击,肩身都微微颤抖了几下。
“沐二小姐……”
他妄想解释的话还未说完,沐茵眼神冷然一寒,剑气顿时疾快地袭向他,就在那一刻,他被身侧之人猛然拉走,躲开了那那道剑气。
剑光飞离之后,半空飘飘落下几缕柔顺的长发。
祁终偏头一看,顿时愕然,那剑光削去了沐耘肩后的几缕发丝,落地的瞬间似乎饱含恩断义绝之意。
“再多说一个字,休怪我不留情面!”
“你们不配进我沐家的大门,赶快滚!”
沐茵忍住内心的哀恸,面上唯余滔天怒气,对着二人毫不客气地驱赶。
沐耘哑然的那几秒,轻微地哽咽了一下,随后正视沐茵,恭恭敬敬地倾腰一拜,缓缓道:“姐姐……保重!”
沐茵闭上含泪双眼,侧开身,不领这份别离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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