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梁如因的脸通红，忽然觉得代价有点大。
　　下次还哄不哄呢？
　　当然还是要哄的！
　　后来，还是胡生嫌她动作慢。
　　他本想着忍一会儿，但实在忍不了了，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次，我教教阿因什么速度合适，阿因欠我一次，好好学，下次，我要验收成果。”
　　直到胡生抱着她洗完出来，穿上了衣裳，又抱着她躺在床上。
　　梁如因还觉得，自己整个人飘得很。
　　两个人穿着薄薄的白色里衣，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梁如因很累也很困，却舍不得睡。
　　就如刚刚，她几乎撑不了，却还是想勾着胡生，舍不得结束。
　　胡生把她拥在怀里，有些困了，小妖精缠人，还确实有些累人呢！
　　梁如因平躺着，枕着他的手臂。
　　胡生侧躺着，头埋在她肩颈，被幽幽的兰花香肆意包裹，另一只手拦在她腰间，时不时地给她揉揉，缓解酸痛，又拍一拍，哄她睡觉。
　　静谧昏暗中，梁如因开口，嗓音有些不明显的哑，“阿生，我不是故意的。”
　　胡生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了她的长发。
　　没回声。
　　但梁如因知道，他听见了，便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我总想起从前的事，想起季春辰，想起朝雨，想起在沧渊的潇洒日子，想起在神官岛上一起彻夜的日子，还有很多零散到平常根本不会注意到的记忆。
　　偶尔也会想起在云极彩霞的日子，但多的还是梁如因在戏本中的回忆。
　　也许，她真的快走到尽头了。
　　有说，人将死的时候，脑海中会快速地闪过他的一生，可是我怎么在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不断回想了？”
　　“阿因……”
　　“阿生。”她握住了揉着她腰的那只手，“让我一次性讲个够吧。”
　　也让她的情绪，在这个夜晚全部释放出来。
　　让她憋着的话，全部说出来，可以毫无逻辑，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没关系，她知道他会听的。
　　然后，明日一早，睁开眼睛，她就还是那个爱笑的梁如因。
　　“阿生，我真的好害怕。
　　我好像能感受到梁如因的心碎与无力，她很舍不得离开，也很舍不得让任何一个可能为她伤心的人难过。
　　她在做她这一生的总结。
　　她在整理她的每一个遗憾、快乐。
　　她在努力记住每一个她所留恋的人的样子，好像在渴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他们。”
　　说着说着，梁如因的嗓音染上了哭腔。
　　她有时候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
　　她们有相同的名字，她们有相同的皮囊，她们留恋相同的人，经历了相同的事情。
　　可现在，她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比她更难过，比她更不舍，比她更无助。
　　她想帮她，也是在帮自己。
　　胡生的手安抚性地摩挲着她的手，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也许梁如因和胡生还能够重逢，但梁如因和季春辰却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我害怕见到季春辰伤心的样子。
　　我害怕感受到梁如因的心碎。
　　身体越来越差，我是最能感受到的，我害怕你们为我担心，不想你们做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照顾我的情况。
　　那么多奇苦无比的药，我一顿不落的全部喝了，那么珍贵的千岁花，我都服下了。
　　可是，阿生，作用越来越小了……
　　真的越来越小了……
　　我真的能感觉到……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靠着七星玉石支撑着。
　　没有七星玉石，我使不出一点灵力，我做不到跟你们一起调查这些事情，做不到与你们把酒言谈。
　　甚至……甚至我只能躺在床榻上，一日睡上近十个时辰，空余你们为我担心。
　　我没有办法帮上你们……我只会拖累你们！
　　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你们去处理，有那么多百姓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们有自己的责任，你们替无法履行责任的我承担了责任，可你们还要分出心来照顾我这个……
　　已经无药可治的人！”
　　“好了……”胡生支起身体，看着她。
　　小姑娘已经哭成了泪人，乌发浸湿，粘在了她的脸颊。
　　不止有泪，还有汗。
　　胡生为她擦着，心疼如刀绞，他的眼里泛着泪光。
　　他的女孩现在很脆弱，所以他不绝能落泪。
　　“乖，别说了。”
　　但梁如因却伸手挡了挡，“不……阿生。”
　　女孩抽泣着，“可偏偏我是自私的，我有私心！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做这些。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沧渊，一起去桃林，一起解决两族的矛盾。
　　我想做的比你们多……
　　不仅仅因为我是沧渊族，更因为……
　　我觉得……我觉得你们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
　　是我抗了云杪尊的指令！
　　是我没有妥善处理青盐山的事情！
　　是我没有尽快认知到自己责任！
　　是我连累了你们！”
　　胡生低声哄道：“没有，阿因没有连累我们。
　　阿因，不要把错误都怪在自己的身上，也不要试图让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人，你会很累的。”
　　“现在事情都结束了，沧渊族和人族马上就可以和平相处了，所以现在的我，好像就应该躲起来，自己面对死亡。”
　　她不想任何一个人为她难过，不想任何一个人注视着她离开。
　　但他一言便否定了。
　　“不是，不应该的。”
　　胡生起身在床边拿了个干净的手帕，又回到被窝，将梁如因扶了起来。
　　她哭得太厉害了，本就没什么力气，现在几乎脱力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能再躺着了，否则可能会喘不上气。
　　胡生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自己坐躺着靠在枕头上。
　　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为她擦眼泪。
　　因为坐起来了，女孩还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好看白皙的脖颈上也淌着泪，乌发粘在了脸颊与脖颈上。
　　一定很难受。
　　可她显然已经哭得有些不清醒了。
　　焉儿焉儿地靠在他身上，只有眼泪还在流，身体还在颤抖。
　　胡生为她擦了擦，又将被子扯上来了一点，盖住了她的肩膀。
　　看她稍微冷静了一点，才开口道：“阿因，我常常也会想，我和季春辰是不是一个人。
　　我比起季春辰修为更高一些，但他的能力不比我差多少。
　　我比起季春辰有更多的责任，但我们都尽量的让每一个人都能够舒心……在这过程中，我们却也都有私心。
　　我比起季春辰，跟你有更多的回忆，或许，因为这样，是不是比他对你有更多的爱？
　　其实不是，我也能感受到季春辰很爱很爱你。
　　我想说，不管是胡生还是季春辰，都不能没有梁如因。
　　不管以任何形式与阿因分开，都是无法接受的。”
　　胡生悄悄落了泪，感觉到了锥心的痛。
　　他不能没有她，但他也必须接受她可能会离开他这个事实。
　　在这个过程中，难受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
　　“今日阿因的这一番话，说得我很心痛，也很自责。
　　我将心思都花在了阿因的身体上，想着阿因安全就好，阿因不受伤就好，不累着阿因就好。
　　阿因……能够多陪我一会儿就好……”
　　他静静吐了口气，平复了一下。
　　他不能脆弱，因为此刻的她窝在他的怀里颤抖。
　　她更脆弱。
　　“我光顾着想这些，却没有顾全到阿因的情绪。
　　我忘记了，阿因是个坚强、有抱负的女孩。
　　阿因不想做一个只是被保护着的娇花。
　　阿因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跟自己的朋友、爱人共同作战，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保护自己的身边人。
　　是我没有仔细注意到这些，让阿因多想了。”
　　梁如因撑了起来，抬头去看他，胡生搂住了她的细腰，让她尽可能将重量放在自己的身上。
　　她的眼眶通红，眉眼低垂，眉间微皱，仿佛有万千愁思围绕着她。
　　让人看了便心疼得要死。
　　可她抬手，摸了摸胡生的脸，擦掉了那颗眼泪。
　　她的阿生，其实也很累。
　　时刻都绷着弦，怕她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安慰别人的话，兴许永远都安慰不了自己。
　　他刚才还说，不要将错都怪在自己身上，现在便自责了起来。
　　梁如因想着，眼中又泛起了泪光，不想他看到，便又靠在了她肩膀上，闭上了眼。
　　祈祷它不要落下来。
　　“阿因，其实方才我并没有生气，我反而很害怕，害怕之余又心存庆幸。
　　幸好，你没有像话本中写的一样，一声不吭地丢下我离开。
　　幸好你将这些告诉了我。
　　幸好你将你的情绪说与我听。
　　幸好你信任我……
　　让我去弥补这些，让我能有发言挽留你的机会。”
　　梁如因抽泣了一下，轻声开口：“我也舍不得。”
　　她知道，一个人等待死亡是多么可怕的，没有人倾诉，没有人缓解，一个人默默承担。
　　她该有多无助。
　　她也知道，如果她走了，她的阿生一定也会痛不欲生。
　　从始至终，她都坚信他的爱，很深。
　　他对她的爱，也许她自己都比不上。
　　“所以，谢谢你阿因，谢谢你给了我机会。
　　听到你说那些话，我不是在气你，而是在害怕，越想越后怕。
　　我不敢想你真的走了，我会怎样。”
　　说着，他的手搂的更紧了一些，几乎想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
　　甚至让梁如因感到有些细小的疼，但她没在意，她抱着他，好像在说，我不会走。
　　“不管是胡生还是季春辰，都不能接受梁如因的离开。
　　可是没办法，季春辰终将要失去梁如因了。
　　幸好，我会告诉他，在另一片大陆，他会用胡生的名字，与梁如因重新相遇。
　　而在那一片大陆的胡生，是幸运的。
　　他相信，只要他等，就一定能等到梁如因。
　　而我永远等阿因。
　　等阿因回来，等阿因来陪我赏雪。”
　　胡生拍了拍她的背，感觉女孩好像没有那么剧烈的颤抖了。
　　“阿因，回去后，青盐山的事情，我与你一起面对。
　　不论你选择如何处理，我都会陪着你一起，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支持你，我也都会接受。
　　哪怕对抗万难，我也会站在你身旁。
　　不让阿因独自面对。”
　　梁如因点了点头，忍着哭腔发出了一个“嗯”。
　　“阿因，你没有拖累我们，更没有连累我们，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我们心甘情愿跟随的。
　　都是我们一致认为的。
　　我们永远也不会怪你。
　　希望你也永远不要去后悔自己的任何一个选择，不要否认自己的任何一段经历。
　　还有，永远像今夜一样，有什么情绪便说出来，有什么话也不要憋着。
　　只要你开口了，我永远听着，认认真真地听着。”
　　他的泪无声，但每一滴都在诉说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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