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好大的雾，什么也看不见。

　　你想过自己为什么活着吗？
　　你想过去死吗？

　　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我？

　　这样也挺好的，只是……
　　我……好寂寞。

　　香梅穿梭在森林里，小溪在流水，鸟儿在歌唱，但她都听不到，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梦总有结束的时候，为什么今天的梦格外的长？

　　往前跑，快点，再快点，要跑出去。

　　好累，真的跑不动了……

　　雾散了，香梅醒了，她看着天花板，自己好像起晚了，没有人叫她。

　　可以不去教室上课，纪检部的同学永远不会发觉她不在，宿管部的同学永远看不到床上的她，他们都看不到她。

　　香梅军训的时候紫外线过敏，于是她就请假回家了，等她回来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三三两两的成了朋友，她被孤立了。
　　于是，她选择一个人孤立一群人，反正被人忽视也挺好的。

　　但是，渐渐的，香梅发现自己真的被人彻底忽视了，自己碰到别人，那个人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离开，自己说话，没人回应，自己半夜唱歌，没人嫌吵，自己迟到早退，没人注意到……

　　她从所有人的面前经过，他们只看到了风。

　　她，被世界遗忘了。

　　二楼新设了一个窗口，刚开业有优惠，紫菜包饭七块，寿司八块，过两天就要涨价了。

　　新菜品很是受欢迎，学生们在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蒋宸明在寿司帘卷上放一张紫菜，放上适量米饭，再放切条的蛋饼、蟹□□、黄瓜、腌萝卜和胡萝卜，用寿司帘卷卷好。

　　“谢谢。”香梅接过塑料盒子，她梳着垂到腰后的长辫，上身穿着宽腰大袖的袍褂，外加坎肩，下穿长裤，系用黄色棉布缝制的百褶围腰，从腰至膝，形如扇子，足穿船形绣花鞋，佩戴着银制耳环和手镯，十分靓丽。

　　这是第二次看见她了。
　　蒋宸明倒不是被女孩子吸引了，他是觉得对方很透明，没有朋友，也没人注意到她，一个人吃饭，其他人就像看不到她一样，有点奇怪。

　　“紫菜包饭，我爱吃。”褚裟开心地一口咬住紫菜包饭，仰躺在桌子上往下吞。

　　“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完全没人看到她，如果上次赵栋不问我，可能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蒋宸明看着在桌子上扭来扭去的猪，发现对方噎着了，于是立马倒了杯水喂进嘴里。

　　“这样嘛……”褚裟一脸严肃，“应该是妖怪搞的鬼。”

　　“什么妖怪？”

　　“不知，有的妖怪会挑存在感低的人下手，让这人身边的人都无视他，让他渐渐失去存在感，感觉自己可以消失，然后把他拉进妖怪的世界，彻底从人类世界消失。”褚裟打了个哆嗦，然后一把抱住蒋宸明，“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你说她被妖怪盯上了？”

　　“应该是想吃掉她，怕被除妖师发现，就狗狗祟祟的。”褚裟看着蒋宸明手里拿着的寿司，眯了眯圆滚滚的眼睛，迅速扑上去，但被躲开了，所以他跳到了凳子上，“放开那个寿司，不然我就残酷地吃了你！”

　　“你也吃人吗？”

　　“我才不吃人，吃了要拉肚子的。”褚裟想跳回桌子上，但他有点不灵活，挂在桌子沿上快要掉下去了，“不行了，推我一把。”

　　“我们得救她，不能让她被妖怪吃了。”

　　“不要。”

　　“为什么？”

　　“我只管你的安危，旁人是被人吃了还是被妖怪吃了与我无关。”

　　“既然人是死是活与你无关，那你又为什么要在乎我的安危？”

　　“你把我带出来，就要对我负责，你的安危当然与我有关。”

　　“既然如此，那你就帮帮那个女生，你不说自己是山神吗？不会是吹牛的吧？”

　　褚裟笑了，圆润的猪眼斜看着蒋宸明，“明天你带我去看看。”

　　“好。”蒋宸明听见外面有动静，是舍友回来了。

　　“开个会那叫一个墨迹，我差点给饿死，谁听他说什么，在那里没完没了，拖到食堂都没饭了才说，你们走吧，哼，我看他就是有病。”

　　“是啊，烦死了，饭菜都凉了，哎，宿舍怎么只有蒋宸明？那三人呢？”郭子豪拿着热水杯暖手，他过来摸了摸猪头，宿舍里除了讨厌猪的肖爽，其他人一回宿舍就会过来撸一撸猪头。

　　“肖爽和王晓杰谈恋爱去了呗。”

　　“赵栋去网吧了。”蒋宸明看着在郭子豪手底下翻来覆去不让摸的褚裟，忍不住上前抱了起来。

　　“你这小肥猪太现实了，喂你吃东西就能随便摸，不给吃的就不让摸。”郭子豪又摸了一把猪头，被躲开了，“我那里有饼干，给你拿。”

　　“别给他了，今天下午吃的够多了。”

　　褚裟斜眼看着蒋宸明，眼里明晃晃写着“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吃的够多了”。

　　“你们青年大学习做了吗？赶紧做，把截图发给我。”

　　“好。”

　　第二天，香梅起的又很晚，反正没人会看到她，于是她在老师正在讲课的时候从正门进去了。

　　“A labor inspector took the Disney organization to court this week, contending that the company's dress and appearance code — which bans moustaches, beards, excess weight, short skirts and fancy stockings — offends individual liberty and violates French labor law.”英语老师念得每个单词都是催眠药，一句话就能哄睡一片人。

　　“你小点儿声。”蒋宸明坐在最后一排，他压低声音和桌洞里的褚裟说话，幸好旁边没人，不然该怀疑他的精神状态了。

　　桌子是翻盖的，桌盖被顶起来，一颗鸡蛋递出来。

　　“帮我剥鸡蛋壳。”

　　蒋宸明剥着鸡蛋壳，偷偷递给藏在桌子里的褚裟，然后旁边坐了一个女生，他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女生，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

　　“你看的到我？”

　　“嗯。”蒋宸明不想上课说话，写了张纸条给女生。

　　有人能看见自己，香梅看着纸条出神，已经很久没人注意到自己了。

　　铃声响了，英语老师没有出去，她放了一首英文歌，喝着热水润喉。

　　“你为什么能看见我？”香梅憋了一节课，总算能问了。

　　“不知道。”蒋宸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尴尬，要是说他怀疑对方被妖怪盯上了，有点像骗子，“你是不是经常这样迟到？我好像没怎么看见过你。”

　　“我记得你，你在食堂打工，你做的紫菜包饭很好吃。”

　　“谢谢。”

　　褚裟探出头来，“你好过分啊，不给我剥鸡蛋，在这里谈恋爱，哼。”

　　“猪会说话？”

　　“不是。”蒋宸明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明明一只小肥猪还挺显眼的，“他是机器。”

　　“骗人。”褚裟托着下巴看蒋宸明说着蹩脚的谎言，“放心好了，就算她知道我会说话又怎样，有人会听她说吗？”

　　“没人会听我说话，大家都无视我。”

　　“不是的。”蒋宸明看着香梅，“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说吧。”

　　“好吧。”香梅觉得即使就在这里说，也不会有人看见她听见她的，她看着窜进自己怀里的猪，有点害怕，又有点想摸一摸，“你是妖怪吗？”

　　“我是山神，抱着我走出去，看看有没有对我们指指点点。”褚裟感觉自己的屁股被摸了一把，他皱起眉头，“不可以耍流氓。”

　　“我不小心，对不起。”香梅一边道歉一边走，奇怪的是，压根没人注意到抱着猪大摇大摆走出教室的她。

　　“赵栋，你看见褚褚了吗？”

　　赵栋的面前正是抱着褚裟的香梅，可他却对蒋宸明说，“猪猪不是在宿舍吗？”

　　“我说了，没人看得到我。”

　　“怎么会这样？”

　　“你必须得让大家看见你听见你才行，一旦他们遗忘了你，你就会掉进妖怪的世界，然后被吃掉。”褚裟被一颗眼泪砸中，他抬起前蹄给香梅擦眼泪，“你叫什么名字？”

　　“香梅。”

　　“让大家记住香梅这两个字，你现在去教室大喊跟香梅告白，说得越肉麻越好。”

　　“一定要这样吗？”

　　“越多人知道她的名字，对她有印象，我们才能拉她回来，去吧。”

　　“我做不到。”蒋宸明又折回来了，当众表白也太让人为难了，“真的……太难了。”

　　“那你下节课跟人聊天，就说香梅，说她是这个班的，坐在哪里，哪怕那个人看不到香梅，以后，你要一直说，直到所有人都知道她。”

　　“还是算了吧。”香梅非常消极，她好像就这么消失了也无所谓，世界上有她没她都可以。

　　“你去吧，我陪着她。”褚裟坐在香梅怀里冲蒋宸明摆手，等对方一进教室他就没了刚才的乖巧，他斜着眼看香梅，“你就不害怕吗？不怕我，不怕消失，不怕被吃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去努力得到大家的注意，就这么消失吧，别管我了。”

　　“有钱难买该死的鬼。”

　　褚裟是不想管的，但是耐不住蒋宸明想要多管闲事。

　　班级活动组织了秋游，导员说，趁着这一次出游，抓住深秋的尾巴。

　　两辆大巴拉着两个班的学生出发了，一路高歌。

　　深秋的尾巴抓没抓住不知道，但是褚裟的尾巴是被赵栋抓住了，他愤愤不平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气呼呼地用前蹄狠狠地踩了一下某处。

　　“啊——”

　　“谁让你惹他的？”一直看着窗外走神的蒋宸明把褚裟抱了起来，然后放在自己腿上。

　　“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你看见香梅了吗？她是我们班的。”

　　赵栋摇摇头，他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古城的草木皆黄，不远处的山峰是蓝色的，一只一只不会飞翔的枯叶蝶趴在地上。

　　傍晚时分，太阳将落西山，晚霞洒了小半个天，连同山下的湖泊一起染了，画了一幕深秋之红。

　　老师清点人数的时候漏掉了香梅，她没有上车，追在大巴后面，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喊。

　　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洞，香梅的双脚陷进去了，她掐着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师，少了一个同学。”蒋宸明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人，“香梅还没有上车。”

　　“香梅是谁？”

　　“她是我们班的同学，谁有她的电话？”
　　蒋宸明看着车里的同学，受他着急情绪的影响，大家开始思考了。

　　“没有，班级群有她吗？”

　　“没有，我们班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人？”

　　“不知道，她经常旷课吗？”

　　没有人知道香梅的电话号码，甚至班级群里都没有她，也许有，但怎么找也找不到。

　　“停车，我要去找她。”

　　“大家一起找找吧。”

　　蒋宸明抱着褚裟一直跑，他凭直觉向红色的枫树林跑去，香梅好像说过自己想看枫树。

　　“香梅，香梅，你在哪里？”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陷入黑暗的香梅有了自己的意识，她想睁开眼睛，但是耳边一直有个声音说：就这么消失吧，没人在乎你。

　　“香梅。”一个沙哑的烟嗓跟着喊，语气却不着急。

　　“你去哪儿？”

　　“在前面，是通道口。”

　　“那个是香梅吗？香梅，我来了，快把手给我。”

　　香梅把手递了出去，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一股力量将她往外拽，但另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腿往下拉。

　　“拉不上来。”

　　“有妖怪拽着她的腿，你当然拉不上来。”

　　“你就知道说风凉话，快来帮我。”
　　蒋宸明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袍敞着怀的男人拿着烟斗抽烟，“山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起拉。”褚裟把手覆在蒋宸明的手上。

　　一瞬间，蒋宸明感觉自己力大无穷，而且没有阻力了，轻轻松松就把香梅拉上来了，随之拉上来的还有两枚梅花五角。

　　“怎么会有硬币？”

　　嘭——

　　褚裟又变回小肥猪了，他一口吞了两枚梅花五角，急得蹦来蹦去，“你同学来了，怎么办？”

　　之前肖爽告状说蒋宸明在宿舍养猪，导致宿管部把他们宿舍搜了个底朝天。

　　蒋宸明看着眼前的大野猪，“你也不至于这样，再变回普通存钱罐就好了。”

　　刚赶过来的众人就看见蒋宸明和一个女生面前有一头超级大的野猪，他们被吓坏了，尤其是导员，她尖叫着说，“同学们，快撤离这里！”

　　“香梅，蒋宸明，你们快逃啊！”赵栋大喊了一声。

　　褚裟见大家这么害怕自己，得意地跺了跺前蹄，还学斗牛喷气，看着大家四散奔逃，他高兴地在枫树林里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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