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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四人沿着那紊乱却依旧浓烈的妖气,一路追入禁苑最深处。这里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几乎已无人迹,连巡苑的金吾卫都极少到来。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落叶气息和那股令人不安的腥檀妖气。
玄明手中罗盘指针疯狂颤抖,最终指向一片被巨大榕树气根笼罩的山壁。山壁下方,隐约可见一个被茂密藤蔓遮蔽的洞口,阴冷的妖风正从中丝丝缕缕地透出。
“就在这里!”玄明低喝,桃木剑横于身前,神情凝重。洞口残留的妖气最为浓郁,还夹杂着一丝空间阵法的波动,那妖物定然是遁入了此处洞府!
“好隐蔽的巢穴!”李淳示意金吾卫散开包围洞口,自己则紧握佩刀,额角渗出汗珠。坠儿躲在他身后,小脸发白,却仍努力睁大眼睛观察四周。
绯云感受着洞内传来的、同源却又充满暴戾邪恶的妖力波动,银眸冰冷,指尖青气缭绕:“它伤得不轻,又在强行融合那些古物的力量,气息很不稳定。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以雷法强行破开洞口禁制!”玄明深吸一口气,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上雷光再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破!”
轰咔!
一道刺目雷霆狠狠劈在洞口藤蔓之上!
滋啦——!如同烧焦般的声音响起,那些藤蔓瞬间枯萎焦黑,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腥臭的妖风扑面而来!
“进!”玄明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洞中。绯云紧随其后,李淳叮嘱坠儿和金吾卫在外接应,也咬牙跟了进去。
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四壁镶嵌着些许散发着幽绿磷光的石头,勉强提供照明。而石窟中央的景象,让三人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宫装狐妖正悬浮在半空,明月珰、古砚台、以及其他几件偷来的古物正环绕着它缓缓旋转,散发出各色光芒,一道道精纯的能量被强行抽离,注入它体内。它那被绯云和玄明重创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气息不断攀升,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它那多条光尾变得更加凝实,挥舞间带起道道阴风!
而在它下方,竟然还有一个残存的、更加古老简陋的石刻阵法,与它后来布置的窃取阵法相连,正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引出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紫金色气息——那是被它邪阵强行引来的、长安城残存的微弱龙气!
它竟想借助这些力量,彻底修复己身,甚至冲击更高境界!
“阻止它!”玄明暴喝,毫不犹豫,再次引动雷霆,轰向那旋转的古物!
绯云身化流光,双簪直刺狐妖心口,试图打断它的吸收过程!
李淳也挥刀砍向那石刻古阵,试图破坏龙气供给!
“吼!不知死活!”狐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已完全被疯狂和贪婪占据!它一声咆哮,一条光尾猛地抽出,轻易拍散了玄明的雷光!另一条尾巴如同钢鞭般扫向绯云,力量之大,远超之前!
砰!绯云格挡之下,竟被震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
而李淳的刀砍在古阵上,竟只迸溅出几点火星,根本无法破坏分毫!
“没用的!尔等凡夫俗子,岂知此地乃前朝龙脉泄气之口,此阵乃贵妃娘娘亲手所布,借尔等新朝龙气,助本王重生,乃是天意!”狐妖发出沙哑狂笑,声音时而男时而女,诡异非常,“待本王彻底融合这些力量,便是尔等死期!”
它攻势愈发猛烈,光尾狂舞,打得玄明和绯云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李淳更是被一道妖风扫中,重重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
眼看局势危急,绯云眼中闪过决绝,正要不顾一切再次彻底妖化拼死一搏——
突然!
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女声,突兀地在石窟内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唉……我说,你这没毛的老狐狸,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了?偷鸡摸狗也就罢了,还敢动龙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声音……是珠娘?!
三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
那狐妖也是动作一滞,疯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谁?!谁敢窥伺本王?!”
“本王?”珠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诮,“不过是个靠着贵妃娘娘一点残存执念和偷来的力量苟延残喘的看门老狐,也敢自称本王?你那点底细,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话音未落,只见石窟顶部,一点绯红光芒亮起,随即如同水滴落入镜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珠娘的身影竟凭空从中一步踏出,依旧是那身慵懒的锦裙,发间月光石步摇轻晃,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但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与平日里那个精明市侩的歌舞坊老板娘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深不见底、浩瀚如烟海的妖力!虽引而不发,却让整个石窟的空气都凝滞了!甚至连那疯狂抽取力量的狐妖,都感到了本能的恐惧,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你……你到底是谁?!”狐妖惊骇交加,它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子,妖力之精纯深厚,远超它的想象!
珠娘却没理它,先是瞟了一眼嘴角带血、一脸震惊的绯云,嫌弃地撇撇嘴:“啧,这么狼狈,真是丢我……丢我们漂亮妖怪的脸。”目光扫过玄明和李淳,尤其在李淳那串发光的佛珠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小道士根基不错,小书生运气更好。”
最后,她才看向那狐妖,叹了口气:“我是谁?我是来帮你解脱的。守着一段早该消散的执念,借着一点偷来的力量,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你不累吗?当年的‘护法灵狐’,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解脱?执念?”狐妖仿佛被刺痛了最深的伤疤,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懂什么!我答应过娘娘要等她回来!我答应过的!都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新朝之人,毁了娘娘的一切!毁了我们的望仙台!我要报复!我要用你们的气运,唤醒娘娘留下的力量!”
它彻底疯狂,不顾一切地催动所有古物和阵法,甚至开始燃烧自己的本源妖力,庞大的力量如同海啸般向珠娘碾压而去!
“冥顽不灵。”珠娘摇了摇头,眼神终于冷了下来,“既然你选择这条死路,那我便成全你。”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是轻轻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恐怖能量海啸一点。
“散。”
如同言出法随!
那足以毁灭整个石窟的狂暴能量,在接触到她指尖那一点微光的瞬间,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迅速地消融、瓦解、消散了!
没有爆炸,没有碰撞,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就连那狐妖也僵在了半空,巨大的狐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言……言出法随……你……你是……皇级……”
它的话未能说完。
珠娘指尖再次一点,这次点向了狐妖本体。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消,何必强留。”
狐妖发出一声解脱又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庞大的身躯从尾部开始,寸寸化作飞灰,随风飘散。那些被它窃取的古物也纷纷失去光芒,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那座古老的石刻阵法,也随之黯淡崩碎,彻底失效。
转瞬之间,那险些让长安城陷入恐慌、吞噬了数条人命的强大妖物,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石窟内一片死寂。
珠娘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她走到那堆失去光泽的古物前,弯腰捡起了那支月光石并蒂莲步摇,轻轻摩挲着,眼神有些复杂难明,低声喃喃:“姐姐,你看,你留下的这点念想,终究还是惹祸了……罢了,都过去了。”
她将步摇收入袖中,这才转身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三人。
她的目光最先落在绯云身上,看着女儿那震惊、茫然、又带着一丝委屈和愤怒的眼神,终究是叹了口气,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起来,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罢了罢了,看来是瞒不住了。没错,我是你娘。那个日记里傻乎乎恋爱脑、后来又换马甲潇洒快活的狐妖,都是我。”
她走到绯云面前,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却被绯云下意识地躲开。
珠娘的手顿在半空,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丢下你,怨我忘了你,怨我活得没心没肺。”她顿了顿,眼神望向虚空,仿佛在看很久远的过去,“其实……没忘。只是觉得,你不知道真相,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人族的世界……对半妖并不友好。我抹去你父亲的记忆,留下钱财,是希望他能像个普通人类父亲一样把你养大。而我……我身上麻烦太多,仇家也不少,‘月姬’‘星奴’的身份都不能再用,远离你,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那今日为何又现身?”绯云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因为因果到了。”珠娘正色道,“这老狐是我当年一位故人……算是姐妹吧,身边的一只护法灵狐。那位姐妹遭劫后,它执念深重,陷入疯狂。我本以为岁月能磨平一切,没想到它竟走上邪路。它窃取的力量核心,那支步摇,与我渊源极深,它在此地强行抽取龙气,若引发更大的天谴反噬,波及长安,这孽障就算在我头上。于公于私,我都必须来了结这段因果。”
她看着绯云,眼神温柔了些许:“也正好……让你知道,你娘我不是真的没心没肺。这些年,我虽不在你身边,但也通过一些方式关注着你。镜花阁的那位,是我旧识,我托他收你为徒,护你长大。你下山历练,我也一直暗中看着……包括你和那个柳知言的事。”提到柳知言,她冷哼一声,“那小子心术不正,我本想插手,但见你能自行处理,便没出面。”
原来……师父收留她,并非偶然?一直以来,都有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绯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感到温暖还是更加别扭。
玄明此时上前一步,稽首道:“晚辈玄明,多谢前辈出手相助。若非前辈,今日我等恐难逃一劫。”他心中亦是波澜起伏,没想到绯云姑娘的母亲竟是如此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妖,其实力恐怕已远超寻常妖王范畴。
李淳也挣扎着起身行礼:“万年县尉李淳,谢过前辈救命之恩,并为长安百姓谢过前辈除此大害!”
珠娘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行了行了,少来这些虚礼。我也是为了自己清净。”她目光在玄明和李淳身上转了转,尤其在玄明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小道士根骨奇佳,心性纯正,是个好苗子。好好照顾我女儿,她看着厉害,其实死心眼,容易吃亏。”
“娘!”绯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羞恼交加。
玄明也是耳根一红,连忙低头:“前辈言重了,贫道与绯云姑娘乃是道友之谊……”
“知道知道,道友嘛。”珠娘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显然不信,“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我这老家伙就不掺和了。”
她又看向李淳和刚刚小心翼翼摸进来的坠儿:“小书生官运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以后多练练。小丫头机灵,好好跟着你家大人,前途无量。”
坠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珠娘,满脸崇拜:“老板娘……不,前辈!您太厉害了!刚才那一下!哇!能不能教我两招?”
珠娘被逗笑了,捏了捏坠儿的脸蛋:“教你赚钱可以,教你打架?算了,我怕你家李大人找我拼命。”她打了个哈欠,“好了,此间事了,剩下的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这些赃物,”她指了指地上那些失去灵性的古物,“你们带回去交差吧。那明月珰和古砚台能量已失,也就是样子货了。”
说完,她竟真的转身就要走。
“等等!”绯云急忙叫住她,“你……这就走了?”
珠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柔和下来:“云儿,长安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也不是你的。你的路还长,不必拘泥于过去。若有一天累了,或者遇到真正解决不了的麻烦,去西域于阗故地找我。至于那个‘爹’……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惦记。”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窟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几人和一地狼藉。
许久,坠儿才小声打破沉默:“绯云姐姐……你娘……好飒啊……”
绯云望着珠娘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怨恨、委屈、释然、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种种情绪交织。但无论如何,一个困扰她多年的心结,似乎终于松动了。
玄明轻声安慰道:“绯云姑娘,尊母她……或许有她的不得已。但她心里,是在意你的。”
李淳也道:“是啊,前辈修为通天,却甘于市井,想必也是看透了世事繁华。今日若非为了你和大局,她恐怕也不会轻易显露实力。”
绯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需回去复命。”
她弯腰,将地上那些古物一一拾起。当拿起那方古砚时,她微微一愣,发现砚台底部似乎刻着几个极小的、几乎被磨平的字,她仔细辨认,似乎是——“月卿赠言郎”。
月卿……是母亲曾经用过的名字吗?言郎……是谁?
她沉默了片刻,将砚台小心收起。有些故事,或许真的该随风散了。
三人带着赃物和疲惫,互相搀扶着走出洞窟。外面等候的金吾卫见状,立刻迎了上来。
看到李淳受伤,又见只有三人出来,且妖气尽散,金吾卫队正又惊又疑:“李县尉,里面……”
“妖物已然伏诛。”李淳强打精神,拿出官威,“详细情形,本官自会向朝廷禀明。尔等立刻封锁此地,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金吾卫虽满心疑惑,但见李淳语气肯定,且洞内确实再无妖气,只得领命。
返回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着今晚巨大的信息量和冲击。
尤其是绯云。母亲的出现和那番话,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也卸下了她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能感觉到,体内那一直有些躁动不安的妖力,此刻竟然变得异常温顺平和,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增长的迹象。莫非真如母亲所说,心结已了,修为桎梏也随之松动了?
玄明也有所感,低声道:“绯云姑娘,你气息似乎更加圆融了。”
绯云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比以往柔和了些许。
回到藏珠苑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珠娘……或者说,绯云的母亲,果然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封信和一个玉瓶给绯云。
信上字迹慵懒潦草,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
“云儿,娘走啦!长安玩腻了,去江南看看新行情。玉瓶里是娘特制的‘月华丹’,对你稳定妖力、提升修为有好处,省着点吃,很贵的!那支步摇娘带走了,算是劳务费。以后遇事多动脑子,打不过就跑,不丢人!对了,那小道士我看着挺顺眼,就是穷了点,你自己看着办。勿念。”
绯云看着信,真是哭笑不得。这个娘亲,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握着那温润的玉瓶,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悄然划过。
李淳和玄明需立刻前往京兆府禀报案情,绯云则留在藏珠苑休息调养。
京兆府内,听闻妖物伏诛、赃物追回(虽已灵性尽失),上下官员皆是松了一口气。李淳并未详细说明珠娘之事,只含糊其辞地说是一位隐世高人恰好路过,出手相助,诛杀妖物后便飘然离去。朝廷此刻只求尽快结案,安抚人心,对此说辞自然乐于接受,甚至对李淳、玄明等人褒奖有加。
长公主府和国子监的案子就此告破。虽然细节经不起推敲,但结果完美,龙颜大悦。李淳因功被记了一大功,日后升迁有望。玄明也得到了官府的正式表彰和一笔丰厚的赏金(他大部分都捐给了清虚观)。坠儿也沾了光,被京兆尹亲口夸赞“机敏过人”,离她“女神探”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数日后,长安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妖狐案的阴影逐渐散去。
西市,巧思斋。
坠儿正眉飞色舞地跟几个街坊邻居吹嘘着(经过删减处理的)破案经历,李淳在一旁无奈地笑着摇头。经过此事,他更加沉稳干练,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
绯云和玄明坐在店内一隅喝茶。
“接下来有何打算?”玄明问道。他感觉绯云的气息愈发沉静深邃,显然受益匪浅。
绯云望着窗外熙攘的人流,沉默片刻,道:“心结虽了,但修行之路方才清晰。我想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去西域看看。”她想知道,母亲让她去于阗故地,究竟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深意。
玄明点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贫道也正欲继续云游历练。若姑娘不嫌弃,或许可同行一段?”
绯云转头看他,少年道士眼神清澈,语气真诚。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好啊。”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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