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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他们二人再进去时,就瞧见婳正安静趴在江落肩上,一动不动的,貌似已经睡着了,整只妖看上去分外乖巧。
而江落也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懵懂幼子一样,谢仰说话声很轻:“睡着了?”
江落微微点了下头。
洞里的温度虽然比外面要高,但对几人来说还是有些冷了,尤其裴止他们刚才还在外面坐了这么久,谢仰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诶,我这背后怎么老是凉飕飕的?”
他甚至疑心是自己的斗篷出问题了,伸手拽起来看了一眼,但它还是好好的,谢仰不解:“真是奇了怪了。”
裴止眼尖,在他撩起斗篷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好像是里面那件破了。”
“这样吗?”
谢仰下意识去碰,果然摸到了破掉冬衣里面单薄的衣物,他惊呼:“我靠,怎么破了这么大个洞?”
苏皎过去给他看一眼撕裂的口子,最后得出了结论:“撑烂了,应该是爬上来的时候动作太大了,而且你还在路上搬开了那么多石头,这料子金贵,本身就经不起这么折腾。”
谢仰:“?”
他无力翻了个白眼:“好倒霉。”
吐槽归吐槽,因为已经没有衣物可供他换了,所以他最后也只能将就着穿了,看着还没有醒过来的婳,他有些迟疑:“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次是谢川回答了他:“明日一早。”
看着还在怀中酣眠的婳,江落心中有些不忍,但她也知道在这里久待不是明智之举,因为他们已经快没吃的了,她叹息:“也不知道她还要这样多久。”
这是山神布下给她的枷锁,他们如今也没办法助她解脱。
直到晚间,婳才悠悠转醒,看着在一边堆雪人的苏皎三人,她忍不住笑了,身后江落的怀里还带着让她快要融化的温度,她忍不住往里靠了靠,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见她醒了,江落语气有些温柔:“要和他们一起吗?”
婳点点头:“好啊。”
于是,原本只有三个人的雪堆又多了一个婳,他们四个围在一起,正商讨着应该堆一个多大的雪人。
谢仰:“和半个我那么高就够了吧?”
苏皎不太满意:“再高一点吧?”
婳眼睛亮亮的:“那和我一样高的可以吗?”
看到她欣喜的模样,几个人都不忍心拒绝:“行啊。”
江落见他们都在欢欢喜喜的玩雪,就走到谢川身边坐下了,谢川也顺势给她让了个位置:“不去一起吗?”
江落摇摇头,在看向苏皎时,她眼里满是柔和:“皎皎现在很开心。”
看着和裴止一起扶住雪球的苏皎,她忍不住继续道:“在清宁山时,皎皎虽然成天咋咋呼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只是想拉上我和师兄一起陪她。”
她无奈:“可惜师兄事务繁多,我也要帮着处理,总是冷落她一人。”
“在带着她出来前,我总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毕竟她行事有些莽撞毛躁,过去也从未经历这些,不过现在看到她这么开心,我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反正总归会有我给她兜着。”
谢川看着她温柔的样子,心里有些触动:“带着小仰出来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好笑:“毕竟他身体一直不好,我总怕他会出什么意外,他和小止一同除掉雪妖那日,我甚至还做了一夜的噩梦,但他很坚强。”
“过去,我总想护着他,守着他,让他能留在这人世间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总会有我触及不到的地方,他总会有自己的世界,而我如今呢,也就只盼着他能强大些,至少要能在这个世界找到自保的法子才好。”
谢川笑着垂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不管他是不是小迟,我都希望他能好好的,因为在我心里啊,他始终都会是我弟弟。”
最后,他们四个一起堆了一个加大版雪人,还用石头给它做了眼睛和嘴巴,虽然有些简陋,但看上去还是比之前那几个迷你版好了不少。
雪人并没有婳那么高,但她还是很高兴:“可以把它搬到上面去陪着我吗?”
苏皎点头:“当然可以啊。”
然后她就招呼着其他两个人一起,准备把雪人往上搬去。
在他们搬运的途中,婳全程聚精会神的盯着,生怕出什么意外,在雪人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欢呼一声:“好漂亮。”
看着她胸口跟着跳跃的两根辫子,谢仰突然就想到了山下的蛇群:“话说你这里怎么没有蛇啊?”
婳不解:“嗯?”
“就是我们上来的时候,山下聚着很多蛇,都想过来抢这个花环,幸好后面有几只鹰帮着我们,不然我们可能现在都还在下面。”
听到这里,婳瞬间了然:“那些啊,是逐渊照日的将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死后都成了蛇,被困在山下不得转生,抢这个花环大概是想寻一个解脱。”
“在草原上,燕渡花象征着神的宽恕,在他们的观念里,只要得到了它,就能获得山神的原谅,重新转入轮回道,至于那三只鹰?”她困惑,“我以前也没见过。”
谢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他想到雪域里的那些雪妖,忍不住继续问道:“那冰河里的那些雪妖呢,又是什么?”
提到这个,婳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久久没有回应,苏皎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太好:“怎么了?是不想说吗?”
婳摇头:“没有的,你们是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
婳迟疑着,貌似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那我能拜托你们再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
“洞顶外有一颗心脏,”婳笑了,眼里还带着几分解脱,“那是万妖之心,它牵引着雪域所有雪妖的灵魂,我拜托你们,帮我把它们都杀了吧。”
谢仰惊讶:“为什么?”
婳伸手抚过头上那顶花环,心底有些悲哀:“在满吉走后的第五年我才知道,换取逐渊照日灭亡的代价不止是我的妖力,还有我族人的亡魂,山神将他们镇压在茈尔川下,用它们的生魂来祭奠它,平息它,他们被捆缚在川底,不死不灭,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她的眼泪砸在怀里的枯骨上,只一瞬间,整个头颅就成了冰块,婳有些无措的把它抱在怀里,试图融化它:“我被关在祭台上,我没办法毁掉它,我救不了它们。”
明明最开始她只是想讨回公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的族人要陪着她困在这里千万年?
“我终于等到你们了。”她绝望的抽泣,“我终于能放过它们了。”
如果没有我,我的绾应该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是姐姐不好,害了绾。
“它们甚至死不了,它们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爬出来杀人吃人,我只能向山神祈求,削减它们的妖力,至少这样,就不会枉死那么多人了。”
这两千多年来,她总在思考,在掂量,是否是当年的诅咒太重,害死了太多太多无辜的人,所以她也会被神责罚,她的族人也会被迁怒,她离开祭坛时钻心剜骨的痛,又是否能比得上茈尔川下涌动的刺骨寒水?
在知晓那些雪妖是族人后,愧疚和痛苦如影随形,此后,她再也没能从那场一夜覆盖整片草原的雪里走出来,也再没能忘掉被屠族那一晚族人眼里的慌张,那时,就连它们引以为傲的妖术都救不了它们。
她哽咽着:“帮帮我,救救它们。”
不要再用我的过错去困缚它们的游魂了。
那是国灭后的第一千年,她耗尽最后妖力,封住了茈尔川下的族人,让它们沉眠,让它们长久的陷入无边冰河,至少这样,它们就不会痛了。
最终,在经过几人一番心思缜密的谋算后,裴止以石头险胜了苏皎的剪刀,获得了取下万妖之心的资格,因为弓被留在了雪崩那处的洞里,所以裴止最后选择带着他的没名字爬上去。
夜色凄凄,在婳的控制下,雪已经停了,裴止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朝着婳说的地方靠近,下面待着的几人一脸担忧:“小统,有没有什么道具保护一下他?”
小统声音懒洋洋的:“抱歉哦,这个也没有呢。”
谢仰现在就差直接把无语写在脸上了:其他人穿书都是金手指,能剧透,能提供帮助,只有他,是找了个祖宗回来。
此时,第一轮就被淘汰的谢川正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置信,怎么第一轮就输了呢?
裴止小心摸索着,爬到了洞外的最中心,那里果然有一颗还在跳动的心,它很大,是普通人心脏的一半不止,可能是因为有妖力在里面,夜色里,它还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裴止挥剑砍断粘在它周围的冰柱,然后就捧着它慢慢往后退去。
看着底下还在等他的几人,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地面高度,然后就直接跳下去了:“拿到了。”
他带着那个心脏进去给婳看:“要怎么处理?”
婳接过那颗心脏,仿佛透过它望见了昔日友人和绾的身影,那时候,阿萨山上终年飘雪,他们总爱坐在山崖边,看天边日升日落,那时,这里总是静悄悄的,婳很不喜欢,现在这里也仍旧是静悄悄的,婳还是没办法喜欢。
她手上微微用力,捏破了那颗心脏,血液也开始顺着她终年不见天光的白皙手臂蜿蜒落下,最后又滴落在祭坛上,婳神情有些恍惚,都结束了。
远处冰河寂静,雪妖高大的身躯瞬间化成了川下的冰水和岸上的积雪,山下的蛇群也蜕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崎岖不平的岩石,至此,过往苦难终结,只余下她不死不灭的守着阿萨山,守着她诞生的故地。
总会死去的,她想,如果不是今天,或许就是明天了。
江落把她手上的血擦干净:“睡吧,婳,睡着了就好了。”
于是前半夜,除了婳,其他人都没有睡,裴止坐在谢仰身边,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仰看着蜷缩在祭坛上的雪妖,心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这么看来,长生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裴止这次没有理他,只靠在石壁上假寐,见他这样,谢仰也没忍心打扰,就抓着根树枝在地上戳没有清理干净的雪玩。
后来困意上涌,他也就跟着他一起靠在墙上睡着了,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本来说是早上就离开,可看着婳一个人坐在祭坛上的模样,他们硬是拖到了中午才走,看着他们,婳也跟着起身了:“我送你们吧。”
苏皎故作轻松的活跃气氛:“好啊,刚好出来透口气。”
“嗯嗯。”
她站在洞口,眼里还带着不舍:“你们日后还会再回来吗?”
苏皎见她这样,有点心软的张开手抱了抱她,顺便把在集市买的那支白玉发簪塞进她手里:“嗯,日后我给你带些有趣的小东西进来。”
婳使劲点点头:“好,那我等你们回来。”
看着他们挥手朝另一端远去的背影,婳猛的吐出了一口血,她扶着石壁坐下,慢慢蜷缩在地上,离开祭坛时那种刺骨疼痛她实在没办法再招架,婳用力攥紧手心那支白玉发簪,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缓过来,一点点爬回了祭坛上,她大口喘息着,看着中央那个冲着她笑的雪人,一阵空茫的孤寂瞬间涌上心头,在和他们堆雪人时,有好几次她都痛到想要放弃了,可当她触碰到冰凉的雪,看到他们明亮的眼睛时,她始终有些不舍,她还记得,很多年前,绾和满吉也是这样陪着她的。
她挪动到雪人身边,努力控制着雪落下的速度,尽力将他们前行的障碍降到最低,这是她能给他们最后的帮助。
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吗?婳的脑海中盘旋着这个问题,然后她有些苦恼的发现,好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于是她也没再费力去思考,只是轻轻靠在雪人身上,闭上眼陷入了下一场沉眠,这一次,她打算睡很久很久,要一直到他们回来再醒。
洞口外,那三只鹰落也在了崖上,停下以后,它们没再离开,只静静守着那一方小小天地,然后跟着婳一起沉沉睡去。
时间回溯到千年前,那时,年迈的满吉坐在山下的洞穴里,他以王族血脉为祭,用自己转生的机会为代价,向山神祈愿,他想长长久久守着阿萨山,守着山顶上不死不灭的妖,于是他死后,山神将他灵魂变成了雄鹰,而他年少时饲养的那两只鹰,也成了山神的祭品,终日陪着他盘旋在逐渊照日的天空。
在谢川他们将花环送到婳手里后,时隔两千多年,他也终于得以再靠近她。
倘若时间再走两千年,你是否还会记得我呢,婳。
洞穴里又开始飘起了细雪,一点点堆积在婳身上,在朦胧睡梦里,她听到了绾欢喜的声音:“姐姐,满吉来啦!”
彼时她正坐在花丛里,循声看去时,恰好望见了少年满是笑意的眼。
恰逢春日山花烂漫时,故人仍旧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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