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渔镇的小朋友

　　班上在传阅这次秋游拍的照片，许辉跳脱活跃亮眼机灵站在中间，胡李晶靓丽白皙沉稳大方站前带队，这两位获得了摄影老师的青睐，在诸多照片中有着灵动的捕捉。班上三三两两议论了一阵，当装在信封的照片传到陆琦手里的时候，陈耀忍不住坐直身子侧着脑袋张望了片刻，有胡李晶带队维护秩序的一张集体照，她站在前头指挥，陈耀觉得侧脸的胡李晶最美，担当得起白天鹅的形象，这张照片站在末尾的是陆嘉，一排人之中他始终是最笔挺的，站在中间的张鹏和许辉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眉开眼笑的，站在他们两前面的是陆琦，看似被太阳晒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陆琦盯着这张照片叹了口气。

　　陈耀缩回窥探的脑袋，照片传阅结束也意味着这次秋游告一段落，也就不会有人记得她这次没去，除了她自己。

　　张鹏和许辉最近的爱好从隔着网来回的乒乓球变成了贴身争抢的篮球，两人一头汗水地抱着篮球进了教室，张鹏将篮球放到黑色垃圾袋里挂在角落的扫把畚箕处，他们两一来到位置就盯着陆琦手中的这沓照片。

　　张鹏指着一张照片问：“许辉，你看的这个玻璃莲花怎么这么大？我看的那个可小了。”

　　许辉一一翻阅照片，答：“展馆进门左边那一排架子放的是大号莲花，你看的小号玻璃莲花更精致，工艺品越小越讲究。”

　　“不得不说，那师傅真厉害，在那么薄的玻璃上几秒钟就雕刻出了一只龙虾，那龙虾触须多细啊。”

　　许辉指着一位身穿黑八卦的师傅手上拿着高脚杯的照片放到陈耀面前，说：“陈耀，你看，师傅在高脚杯上当场雕刻的龙虾，送给咱校长了。”

　　陆琦伸出两个手指说道：“听说大师的玻璃雕刻值这个数。”

　　陈耀大胆猜测：“两千？”

　　三个小脑袋一起摇头。

　　陈耀咋舌：“两万？”

　　三个小脑袋瓜才一起点点头。

　　许辉抬头看着电风扇，撇了撇嘴巴，道：“我猜咱校长当晚一定是抱着这个高脚杯睡觉的。”

　　张鹏将照片放在陈耀面前，说道：“陈耀，你要是那天来了就好了，你绝对想不到玻璃还能玩出这花样，上面还能刻孔雀，莲花，猴子，老鼠，猪，还有龙，千奇百怪，一楼全是艺术品，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像放瓷器似的，二楼也是，好多老外也特地过来参观，那陈列墙上全是各类名人的照片，咱也是有幸和这些名人去过一样的地方了。”

　　陆琦也加入一句，“是啊，陈耀，要是你那天来了就好了。”

　　陈耀将照片放回信封，不再说话。陈耀的世界没有“要是”，也没有“假如”。

　　许辉从书包里摸摸搜搜掏出四张券，转过半个身子问道：“周六还想不想去看电影，我有券。”

　　张鹏一把抢过券，望着上面新渔中学的章，半好奇半喜悦地问道：“哪来的？怎么还有中学的印。”

　　“问我叔要的，要不周六下午咱们四个再过去看一场电影。我个头小，陆琦也不高，张鹏陈耀你们做主力，到时我从我叔那拿两件旧校服，张鹏陈耀你们各穿一件，我和陆琦跟着你们一起进去，咱们四个走在一起别人就不会怀疑我们是小学生了。”

　　“没问题。”张鹏一气呵成，“可以自己选电影么？秋游那场老实说有点没劲。”

　　“当然可以。”

　　陆琦表态：“我也去。”

　　许辉望着陈耀，问：“你怎么说？”

　　“我……”陈耀十分想去，但是每周六她都得坐在缝纫机前，要把徐莲花指定的布料做完。

　　许辉眉头打结，耸耸肩膀，道：“陈耀，四个人里面你和张鹏个头高一点，你不会让我和陆琦被赶出来吧？”

　　张鹏和陆琦也一脸殷切地看着陈耀。

　　如果周五晚上踩缝纫机到十点，周六上午把剩下的量完成，周六下午也不是不可以出去。“成。”陈耀低着头说道。

　　周六中午，陈耀和徐莲花说要到学校写黑板报，看着衣服已经按数量做好，徐莲花没说什么，陈耀一路走到学校，他们三人早已经在这等了。陈耀坐在张鹏的自行车后座，陆琦坐在许辉的自行车后座，四个人从甲南小学出发，一路说说笑笑穿过集市经过菜场绕过二条路等了几个红绿灯转了个弯来到了经中路再一路直行最终抵达商业街的南大门，耗时将近一个小时。

　　随着自行车脚踏的停止，陈耀从后座下来抬眼看着偌大的方形门立在眼前，金色六个字闪闪发亮“开发区商业街”，陈耀穿门而入发现整个广场是半圆形，欧式的红色砖房建筑依着这个半圆围绕而立，广场正中有一座立体的老式钟楼，楼梯层层叠叠，最上面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钟表，这栋建筑很像书本插页里画的威尼斯钟楼，钟楼正对面是一家连锁超市，右边二楼就是那家电影院，上面立着醒目的“崇美电影院”五个大字，前头还有月亮抱着星星的立体图案装饰，一楼全是琳琅满目的店铺，陈耀放眼过去，悦读书屋，红舞鞋舞蹈艺术中心，高老师书法辅导班，小冠军乒乓球俱乐部，江南武术馆，ABC艾比萨碳烤店，大熊绘画馆，徐计麦虾，兴旺手打面……各大招牌颜色字体各异，说不出的新奇与夺目。

　　陈耀望着这一切，脚趾头都蜷曲了，她曾经来过市里，那会是正月十五的黑夜，隔壁作坊小老板有一辆半开放的四轮货车，陈耀一家四口穿着大衣裹着脑袋吹着风坐在露天车厢上，一路迎着风站在了人挤人的马路边，看到了人生第一场绚丽的烟火，但是白日里见到这景象，看着这些建筑，迎面而来的冲击力是震撼的。

　　陈耀随着三个小伙伴一起沿着广场露天的转角楼梯上了二楼，左边就是那座天桥，走在天桥上就可以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站在天桥中心，放眼望去，两边的树与房子都是对称的，红砖绿窗，风影摇曳，每间房的屋顶都很特别，陈耀站在天桥看到每个半圆相邻的走廊，连门都是拱形的带弧度的，一派热闹非常，繁华如数的景象。

　　陈耀一边吸收奇景一边匆匆跟随三个小伙伴的脚步去了右边的崇美电影院，依照计划，陈耀和张鹏分别套上了许辉递过来的两件新渔中学的校服，袖口偏大，衣服下摆过长，陈耀把衣摆往里翻了一番叠进去，把袖口卷到里面，把拉链拉到胸口的位置，转了个圈，问道：“会露馅么？”

　　“不会，就是一个初中生。”三个人异口同声，陈耀有些不好意思。张鹏则随意了些，他大大方方地敞开着衣服，不卷袖口也不掰扯衣摆，四个人五十分底气五十分自信地进入电影院大厅，他们意见一致，很快选定一部热门的动作喜剧片，随后他们看了眼最近的场次，找到三号厅入口。张鹏个头最高，他站在首位，内心战战兢兢，表面云淡风轻，负责把四张券递过去。

　　门厅前的女士看了这几张券，又看了一眼这四位同学，说了句：“怎么你们学校还没有看完，快进去吧。”

　　“谢谢。”陆琦和陈耀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张鹏和许辉两人推推拉拉，四个人就这样进了厅，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吓死我了。”

　　“放松。”

　　四个人紧张的心因为顺利进了厅里面而安定下来，开始津津有味地看电影。陈耀上一次看电影是在学校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请来露天放映队，大家搬着凳子按班级坐在操场上，电影名字和情节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匹白马一直在奔跑，一直在流血，陈耀不忍再抬头看，她受不了那个画面，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度过了下半场。今天这场电影是部动作喜剧片，厅里大家时不时爆发出笑容，陈耀也跟着笑，对陆琦笑，对张鹏和许辉笑，而张鹏早把那件校服当成连帽斗篷盖在自己的头上了。

　　一场电影结束，四个人规规矩矩地离开大厅。陆琦和张鹏去洗手间，陈耀和许辉坐在售卖爆米花饮料的小卖部前面等待，陈耀连校服都不敢脱，生怕会露馅。突然，陈耀眼睛一亮，只见陆嘉和她妈妈赵莉女士，旁边还跟着一位男士前来买爆米花。

　　赵莉女士眼尖，依旧很亲切地叫道：“耀耀，来这看电影啊？”

　　"阿姨，你好。"陈耀眼睛睁得大大的，来不及消化这份意外。

　　赵莉又看了眼上次见过的小黑娃，拉了一把陆嘉，轻轻怪道：“嘉嘉，你的同学，快过来打声招呼。”

　　陆嘉极其不自然地过来两步，喊了一声：“陈耀，许辉。”喊完立刻往后退了五步。

　　两小只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陆嘉旁边的男士穿着一套西装，头发不知道是用了蜡还是摩丝，亮得反光，一分为二，比刚才陈耀在天桥上看到的两边房子还要对称，他的声音音色极为老练凝重，眼尾还有两颊随着嘴巴一张一合起了不少褶子，只听见他说，“你们是嘉嘉的同学吧？周六过来看场电影，放松放松是好的，学习做事，现在都讲究劳逸结合。”

　　陈耀和许辉互望一眼，陈耀怯怯地点点头又无声笑笑，陈耀的笑没有弧度，许辉则心想哪来的老派，比隔壁叔还拿乔。

　　赵莉女士挽着这位男士的手，又抬手抚了几下男士手臂肌肉的位置，不知道是拍走一根头发还是这里有个虫子，巧笑盈盈，道：“我们也趁着周六带嘉嘉过来看场电影，期中考试他考得不错。”赵莉女士的笑容是直达眼底的，眼尾的细纹开出几朵垂杨柳。

　　陈耀说不出的尴尬，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辉心想我考的没不错不也过来看电影，陆嘉则是别扭地把头撇过一边，既不看不远处的同学，也不看近处的“父母”。

　　“你们休息，我们电影快开场了，先不聊了。”赵莉女士依旧挽着这位男士，右手拉着陆嘉的手腕走进了附近的厅。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许辉不自然地挠挠自己的头发。

　　“你小点声。”陈耀转身看着只走出几步远的“一家三口”。

　　许辉恍然大悟，“陆嘉的爸年纪这么大，难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下全懂了，老派的爸带出来老派的儿。”

　　“你小点声。”

　　“他们早进去了。”

　　“陆琦来了。”陈耀做了个嘘的动作。

　　许辉没领略到，高呼：“张鹏，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陈耀赶紧推推许辉的背，问：“你刚才不是要上厕所么？”

　　许辉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说要上厕所了？”

　　“你刚才说了，快走吧。”

　　“我没说。”

　　“一起去，我也要上厕所。”

　　“你上厕所你就上你的呗，电影院的厕所没老虎。”许辉嘴上否认着，身子还是被陈耀推走了。

　　“这两人奇奇怪怪的，要上厕所干嘛分两批上。”张鹏不解，陆琦摇头。

　　等到了厕所门口，陈耀凑近许辉，带了一丝威胁，道：“你一会不许把你刚才碰到陆嘉还有他妈妈的事情告诉陆琦和张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许辉反问：“又是那句，我得允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是吧？”

　　陈耀的眼睛灼灼，坚定十足，答：“没错。”

　　许辉挣扎了下，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陆嘉爸爸的年纪大，也是秘密，不可以说。”

　　陈耀瞪了他一眼，像抛出一枚飞刀，她又有身高上的优势，生气的眼睛很有动摄力。

　　“好吧，那我不说就是了。”许辉无奈回答，他虽然不理解，但是陈耀刚才的飞刀抛在了他的心口上，谁叫他个头矮，被压制。

　　陈耀伸出大拇指，给了一个鼓励，许辉则往里走。

　　“干嘛去？”陈耀叫住。

　　“真想上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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