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A大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秋雨过后，银杏叶簌簌落下，铺满整条林荫道，踩上去沙沙作响。

　　周时屿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衬衫外面加了件薄外套，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锁骨的线条。他比高中时高了些，轮廓也硬朗了些，只是眉宇间，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沉郁。

　　路过篮球场时，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场上有人在打球，欢呼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记忆里市立一中的操场重叠。他想起高三那年，自己投进三分后，总会第一时间往场边看——那里总有个抱着单词书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香樟树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顾飞发来的消息：“晚上联谊去不去？计算机系的妹子说想认识你。”

　　周时屿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了两个字：“不去。”

　　他不是没尝试过接触别人，只是每次和谁走得近了些，脑海里总会冒出温辞的影子——会在讲题时微微蹙眉的样子，会在被逗到时耳根泛红的样子，会在那个月光夜晚，主动靠近时亮得惊人的眼睛。

　　别人都替代不了。

　　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是他雷打不动的据点。拉开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扉页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高三毕业那天，顾飞趁他们不注意拍的。照片里，他笑得张扬，温辞站在旁边，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阳光落在两人发梢，温暖得像个幻觉。

　　他翻开笔记本，后面几页全是写给温辞的信，却一封都没寄出去。

　　“温辞，A大的银杏黄了，比咱们学校的好看。你那边呢？是不是还是绿色的？”
　　“今天上高数课，老师讲的题和你当年给我划的重点很像，突然就想起你低头算题的样子。”
　　“顾飞说我太闷了，不像高中时爱笑了。可能吧，没人跟我抢牛奶糖了。”

　　笔尖在纸上停顿，周时屿看着“牛奶糖”三个字，忽然想起高考前那个清晨，他塞给温辞的那包糖，后来被温辞放在笔袋里，直到考试结束都没拆开。

　　那时的他们，到底在紧张什么？是考试，还是那个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南方那座城市。周时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手抖着划开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请问是周时屿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女声，“我是温辞的主治医生。温先生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想请你……来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四个字像冰锥，狠狠砸进周时屿的心脏。他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刺耳。

　　“他……怎么了？”周时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温先生半年前查出了急性白血病，一直在我们医院治疗。”医生的声音带着惋惜，“他拒绝了很多人的探望，只留了你的联系方式，说……等他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你。”

　　周时屿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只知道，那个说要在南方陪父亲治病的少年，那个让他“忘了吧”的少年，一直都在撒谎。

　　他疯了似的冲出图书馆，冰冷的秋雨打在脸上，混着滚烫的泪水往下淌。他掏出手机，订了最近一班飞往南方的机票，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辞，你这个骗子。

　　你说让我忘了你，可你凭什么……不等我找到你，就先放手？

　　出租车在雨里疾驰，周时屿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笔记本。封面上的照片被雨水打湿，温辞的笑脸变得模糊，像随时会消失的泡沫。

　　北方的秋天很冷，可他的心，比这秋风还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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