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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女儿
大半年后,母亲的检查指标终于勉强达到了正常范围,一大家子人总算松了口气。
我不死心地联系了Y企HR,她说短期没有招人计划,只能从头开始找工作了。
甲:“现在各地都在减员,别看我是公立,合同工也是岌岌可危。”
乙:“记得C师兄吧,从前在私立多赚啊,咔嚓一下被裁了,房贷现在全靠信用卡腾挪。”
丙:“你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干不了多久就要结婚生孩子吧。”
丁:“这个岗位需要经常跟老主任到地州,女生不方便,所以领导倾向于招男生。”
戊:“没办法,规定要应届生。”
我低估了经济环境和年龄、性别对于就业的影响。
母亲看现在没有太多工作机会,就给我报了西式点心学习班和茶艺班,从前感兴趣却没时间学,所以我很愉快的同意了。
班里主流是全职太太,少数是面包房、茶叶生意老板,听说我是求职环境不好,父母才支持我来学兴趣爱好,纷纷称赞。
甲:“他们很开明啊。”
我笑而不语,其实是他们不能忍受我到低于XX医院等级的地方上班。
乙:“可以可以,现在什么就业环境啊,女的当男人使唤,男人当骡子使唤,反正你家里不需要女儿养家糊口,不如让你来学点喜欢的东西,他们是心疼你啊。”
丙:“你现在不就是某音博主那样的‘全职女儿’嘛,比我们这种要维系公婆关系的全职太太滋润呀。”
我以为父母喜欢上刷短视频后接受了年轻人的新思想,紧跟流行让我做某音博主那样的“全职女儿”了,直到课程结束,我想学舞蹈时,母亲说:“学那个没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就算只是业余班,也可以锻炼身体啊。”
母亲回答:“学做西式点心将来可以给你老公孩子做西式早餐,茶艺可以在你老公招待朋友的时候你有东西露一手。”
我无语了,再没与她讨论要去学什么培训班。
——
某天早上,我正跟着视频学做拉伸。
母亲兴师问罪:“黄姨妈介绍的小伙子你怎么不回人家信息?”
我理直气壮:“我发现他同时给方菲发微信,复制粘贴。”
母亲停顿五秒,再次问罪:“还不是怪你,相亲带闺蜜去,现在丢人了吧?”
我据理力争:“你们不应该感到庆幸吗?如果我没带菲菲去,他背后脚踏多少条船都不知道。”
“不要什么事都怪别人,多反思自己,快跟人家发微信道歉,说你不应该带方菲去,就说她平时在B市,难得来找你,时间撞一起才不得已带上她。”
“你已经知道他勾三搭四了,还要我继续?”
“没到结婚那一天谁都有选择的权利,他身高、外貌、家境、工作哪一个不体面,等结了婚就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挑三拣四还当自己是二十出头小姑娘吗?”母亲把手机塞给我:“快点,编辑好发之前给我看,笨死了,难怪三十几岁还嫁不出去。”
为了终结无休止的纠缠,我只得按她的意思做了。
几分钟后,相亲男回复:没关系。
母亲看到回复,才出门去参加合唱团。
随后方菲拨来视频:“那男的又给我发微信了,为什么他以为我在B市工作?”
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
方菲沉默数十秒,在我以为她会骂我没骨气的时候对我说:“我记得小时候叔叔阿姨很讲道理的啊,为什么好像自从你去了私立医院就变得喜欢找你茬儿了,而且是歪理说得理直气壮那种。”
我说:“读书时期他们的要求与教导和学校里的老师一致,所以我觉得有道理应该遵守,出社会后,他们老一辈的事业观、婚姻观与我所了解到的新时代女性范例格格不入,两代人的观念发生碰撞时,我奇怪于他们变得胡搅蛮缠了,而他们奇怪于我临三十岁进入叛逆期了。”
其实在“人渣事件”之后,我已经意识到他们是想通过这些语言和行为规训我,逼迫我按他们的意思完成“任务”,我怀疑他们只把我当作“任务”,后来母亲住院,一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认为我们之间是存在血浓于水的爱的,只是父母接受的教育与我不同,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与父母的矛盾只是因为两代人的观念不同。
他们是爱我的。
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的。
“哇,说得好有道理。”方菲鼓掌,然后问:“那怎么办?”她眼珠一转:“不如我假装对他有意思,让他来拒绝你。”
我想到母亲的理论,如果真如此,她只会怪我带闺蜜相亲,一样挨骂。
为了耳根子清净,我与方菲打配合,终于抓住他的致命点:他虽在这座城市读书生活多年,户口却不在这里。
我告诉母亲,母亲和介绍人打电话吵了一架,表示本地户口是原则问题,骂介绍人没有问清楚。
相亲就算不了了之了。
我与方菲吃自助餐庆祝,手机铃声响起,方菲晃了晃手机:“之前以为你近水楼台缠着你,现在相亲黄了,又缠上我了。”她拒绝通话,然后拉黑删除,同时对着手机骂一句:“人渣!”
我心头一颤,耳边响起父亲骂我的那声“人渣”,然后再次安抚自己:我和父母的矛盾只是因为两代人的观念不同。
他们是爱我的。
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的。
——
三十岁前,我备受羡慕的原因之一是父母不让我学做饭,他常对外人说女儿的手要娇养,从来不让我进厨房。
最近,父亲开始教我做饭,我知道他教我的目的是“好嫁”,但为了耳根子清净而顺从了,而且,学做饭也算一项生活技能。
厨房里,父亲语气严厉:“鸡精放两勺,你放那么丁点偷工减料吗,是不是以前上班就是这么偷工减料的。”
我耐住性子解释:“鸡精的主料也是味精,你不是教过我味精不能放那么多吗?”
父亲拿起鸡精瓶,我以为他是要看配料表,结果只是加入第二勺鸡精:“你以前跟领导也这么说话吧,难怪混不下去。”
我关了灶台上的火,喷出了积压在胸腔的火,我以为全职女儿的生活是温馨的,实际却好似由浅入深,一点点试探我的疼痛底线。
外人这样待我,我当然立刻明白那是敌人,而父母,我以为经历一场大半年的疾病,我们是有亲情的,他们是无意的,所以在他们由浅入深刺痛我时,依旧用了“好似”二字。
“配料表就在你手里,你可以自己看,还有,你明知道是因为那个病人恩将仇报我才——”
“自己没本事,不要找外界原因。”
“我没本事怎么考上Y企的,要不是妈妈住院,我早就——”
我看向厨房门口的母亲,她是最真实的证人。
母亲摊开手:“看,又找我的原因,就是不反思自己。”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说:“HR是被你的表象蒙蔽了,就你这种说话做事的态度,就算那时候真去了,也迟早被开。”
心脏如同被毒蛇绞紧,它嚣张地朝我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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