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痕

　　跑啊，跑啊，不停地跑，拼命地跑。
　　我从来没想到过，我居然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披头散发不说，衣服的前胸处还有一大条被利剑划出的口子，左肩上更是一大片血迹，整体形象简直是逃难出来的。
　　我更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在求生时，潜力居然可以发挥出那么大的效用，能让一个跑八百米都难及格的体育白痴变成一个完全可以去跑马拉松的长跑健将。
　　我尽往树林里钻，钻啊钻。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本来就都是树林。然后，在我暂时性迷路，正站在那里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一只手突然从树后面伸出来，一把就将我拽进了差不多有半人高的杂草里。
　　“谁呀，谁呀？救命啊！唔……”我发出一阵刺耳的嚎叫。“闭嘴！”一只纤秀的手掌极快地捂住了我的嘴。
　　不用猜了，这么暴力，这么白痴的人，也就只有南宫伊楚了。我拼命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意思是说我不叫了。南宫伊楚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松了手。
　　我立刻换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转头使劲瞪他：“你怎么在这儿？我还当你死了呢。”真是白替他担心了（其实主要还是为自己担心），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还安安心心地躲在这里玩什么守株待兔，简直就是浪费我的感情。
　　我在这边愤愤不平，南宫伊楚则正用一种极端怪异的眼神打量我，半晌，突然伸手扯了一下我胸前被赵彦歌用剑划烂的地方。
　　“你干什么？”我条件反射一样地向后躲了一下，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他，狠狠地瞪他。
　　“怎么才几天时间就成了这样？都衣不蔽体了。”嘲笑，简直是赤裸裸地嘲笑，表情那么奇怪，明摆着的瞧不起我。
　　“那你呢？”我恶狠狠地回敬，“才几天不见，南宫家的二少爷就变成野人了？”
　　原来那天晚上，南宫伊楚去追那个白色的影子，等到好不容易追上了，才发现那居然只是一只裹了白布的风筝。南宫伊楚这才明白，原来那些人的目标可能还是云妆，但等他再赶回去时，云妆已经和车夫一起失踪了。
　　后来，经过他的苦苦询问，才终于打听到居然是索罗门的人干的，就追了过来，而且还果然如我所料地顺着那条铁索很自觉地走入了陷阱。但至于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就没有说了，估计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我也就不好再问。
　　反正他一出来，就凭直觉断定我会在这里出现，于是，就留在这里养伤。本来打算伤好了自己出去找我，结果我居然自己按照他的直觉送上门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用一句话来说，叫做“无巧不成书”。用老妖的话来解释，大概就是因为这是我此行的任务，逃不开的，命中注定的。总之，很惨。
　　听南宫伊楚啰啰嗦嗦地讲完，我就基本上已经见到周公了。
　　“你说那个赵彦歌的武功很高？”南宫伊楚一脸又矛盾又兴奋又疑惑又吃惊又欣喜的样子让我误以为他是一个同性恋。
　　“废话，他可是门主，武功能不高吗？”我对被强行扯断与周公的联系感到强烈不满，“何止是武功高，而且很有艳福，他的女人足足能摆满一条街。”说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前后两句话其实一点都不沾边。
　　南宫伊楚却没有时间思考我话里的混乱，又开始以一种很矛盾的表情保持沉思。那表情，太矛盾了，简直和欧容知道我不是云妆时那种表情一模一样。
　　对了，欧容，我居然把他给忘了！我太没良心了，天理难容啊。我一下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走。
　　“你又要去哪儿？”南宫伊楚很明显的不爽。
　　“去救欧容，他救了我，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我说得很干脆，用书面化的语言来说叫做“斩钉截铁”。
　　“让他们打去吧，他们这叫做狗咬狗，我正求之不得呢。”南宫伊楚硬拉着我坐下，扯着我的胳膊，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狗咬狗？难道那个在危急时刻救了我一条命的人在他心里不过只是一条狗？我霍地起身，怒视他。
　　南宫伊楚也意识到说错了话，也站了起来，手还紧紧拽着我的胳膊，眉毛却耍帅一样皱着：“你又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很用力地甩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你发疯吗？”南宫伊楚一把拉住我的袖子，“你去了也只能是添乱，是个累赘。”
　　我回身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缓缓说：“如果你觉得我那样做是不自量力，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说服你。你可以选择继续躲在这里继续嘲讽。但我不想，也不能那样做。我没有办法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曾经救过我的人去死。如果我选择什么都不做，我会愧疚一辈子。即使我什么忙都帮不了，我也至少要让他知道，他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还有朋友。这种道理，你会懂吗？”
　　看着南宫伊楚完全愣住的样子，我知道他已经被我的一大篇道理给震撼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反应过来的。我把袖子从南宫伊楚手里抽出来，头都没回地走出了那片小树林。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的话有所感触，我也不敢奢求这种人能懂得我那种思想。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江湖人的冷漠了吧，差距啊，我只能自己默默地摇头。
　　也许是南宫伊楚以为我肯定会死在那儿吧，总之，犹豫再三，他还是跟了上来。“这些话，我从没听你说过。很多事，也根本不是你会做出来的。”南宫伊楚凝视着我的眼睛，“如果不是我很相信我的眼睛，我会怀疑你根本不是云妆。”
　　“那只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云妆。”我一直在否认，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
　　我究竟是谁？我突然发现，这个本来应该是很幼稚的问题此时却又是多么让我为难。绝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要再作为一个替代品活着。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也好，困难也罢，我至少要为自己而不是为云妆活着。
　　想得通了，我脸上也就一片释然，不知不觉运起轻功，只短短一会儿，就到了听竹轩。南宫伊楚一直很沉默，既没有问我究竟是谁，更没有问我云妆究竟在哪儿。
　　我突然觉得云妆实在是一场悲剧，在这里不被人重视，不在这里亦不被人记挂，就那么默默无闻地无知无觉地离开了，连一点记忆都没能带走。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一种人，他可以潇洒地说：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那么潇洒。因为他的确没能带走哪怕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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