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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狗
石芯茹退学那天,谁也没大张旗鼓。
她只是在一个周一的早读前,把桌椅搬到了教务楼仓库,空出来的位置被保洁阿姨迅速拖干净,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地板上一小片水印很快消失。
那天之后,(4)班后排不再有人把背挺得笔直地盯着莫于清的侧脸,空气像被悄悄抽走了一根隐形的刺。
纪柯铭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变化。
“女朋友,你有没有觉得——”他咬着酸奶吸管,含混地说,“教室忽然安静得能听见你眨眼睛?”
莫于清把最后一道选择题的答案写好,才慢悠悠抬头:“我本来就不吵。”
纪柯铭笑,露出两颗虎牙,凑过去在他耳侧小声说:“可终于没人偷偷把视线钉在你背上了,我好爽啊。”
耳廓被热气一吹,莫于清指尖的笔帽“咔哒”掉在桌上,他伸手推开纪柯铭的额头,耳尖却红了。
周四下午第四节是自由活动。两人惯例并肩去教学楼后的小卖部。
莫于清口味很淡,只拿原味酸奶和牛奶面包;纪柯铭则扫荡一堆辣味鱼干、可乐、新出的火山薯片。结账时,阿姨已经熟练地把两袋分好:一袋纯白,一袋花里胡哨。
“你们俩啊,一个降火一个点火,天生一对。”阿姨笑眯眯。
纪柯铭把胳膊搭在莫于清肩上,理直气壮:“家里管教严,得给他找点刺激。”
莫于清淡淡“嗯”了一声,却在阿姨转身找零时,飞快把一包酸奶味软糖塞进纪柯铭袋子里——那人胃不好,又嗜辣,夜里容易疼。
小小的一包糖,像暗号:我准你闹,但你不许疼。
回教室的路上,落日把影子拉得老长。纪柯铭踩着莫于清的影子走,故意每一步都踩在“月亮”的轮廓线上。莫于清随他闹,只在拐角处忽然停步,纪柯铭猝不及防撞上,鼻尖抵在他后颈。
“怎么——”
“今天提前熄灯,”莫于清声音低,“宿舍人多,吵。去实验楼302?竞赛室钥匙我还拿着。”
纪柯铭愣了半秒,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扬:“老婆邀请我夜游实验室,我要不要矜持一下?”
“三秒钟。不来就算。”
“一秒到!”纪柯铭蹿到他前面,背对着蹲下去,“快,给我背包,省得你待会儿又嫌重。”
实验楼晚上十点锁门,但竞赛队有特权。302拉着窗帘,灯管只亮一盏,白惨惨地照在中央操作台。
莫于清把两台示波器并排摆好,当作桌垫,又从柜里掏出私藏的小毯子——上次通宵调电路,他嫌冷留在这里。毯子展开,细绒上印着月亮与鲸鱼,幼稚得与整屋冰冷设备格格不入。
纪柯铭盯着图案,心脏没出息地加速:“这……算私定终身吗?”
“算临时坐垫。”莫于清关了大灯,只剩示波器屏幕闪着幽蓝波形。他背对着坐下,肩线被蓝光勾出一道冷冽的弧,“过来,靠墙,省得待会儿有人查寝发现你不在。”
纪柯铭乖乖贴过去,肩膀碰肩膀,膝盖撞膝盖。空气里有机油味,也有少年刚洗完澡的柚子香。两人都没说话,耳机一人一只,连的是莫于清的手机,歌单很克制——《夜航星》《Splinter》《Saturn》……循环往复,像把宇宙关进一只罐子。
蓝光波纹一跳一跳,映在纪柯铭瞳孔里。他忽然伸手,指尖顺着波形轻轻滑动,像在描摹某种看不见的电流。最后指尖停在屏幕边缘,状似无意地扣住莫于清的手腕。
“女朋友。”
“嗯。”
“石芯茹走了,你是不是……轻松很多?”
莫于清侧头看他,眼底有星点亮光:“轻松的是不用再被当成假想敌。但我从没讨厌过她。”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只是单纯的感觉她不该待在这。”
纪柯铭“哦”了一声,手指下滑,扣进他指缝,十指交握:“那我呢?我争夺你,你讨厌吗?”
莫于清嘴角弯出很小的弧度:“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争夺的方式,是站在我这边,不是把我推出去。”
话完,纪柯铭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在手背轻轻落下一吻——像月亮落在湖面,悄无声息,却荡开一整片涟漪。
耳机里正好放到《夜航星》的副歌:>“……请让我奔向你,在流星坠落之前;请让你属于我,在轨道崩塌之前……”
纪柯铭呼吸一滞,忽然翻身,把莫于清压在毯子上,双臂撑在他耳侧,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莫于清,我忍了整个高一了,现在高二了。”
蓝光扫过,莫于清看见他眸子里燃着一簇火,带着少年特有的莽撞和热烈。他没有推人,只抬手勾住纪柯铭后颈,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就别再忍。”
下一秒,唇舌相抵,气息交缠。示波器上的波形剧烈抖动——不知是心跳还是呼吸。窗外保安的手电光偶尔掠过窗缝,却被厚重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302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十点半的夜色里,只有两颗心脏在胸腔里轰然撞击,像要把所有被试卷、分数、排名束缚的日子,全部撞碎。
吻到缺氧,纪柯铭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一点,额头抵着额头,笑得又坏又甜:“女朋友,毕业以后,我们也要买一台示波器放家里,专门用来亲——”
“闭嘴。”莫于清耳尖红得滴血,却伸手替他擦掉唇角水渍,“先考好高考,再谈家具。”
“遵命!”纪柯铭立正,又凑过去在他下巴啃了一口,“我会考得很好,好到和你去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学,同一个——”
“同一个什么?”
“同一张床。”
莫于清没再说话,只把脸埋进他肩窝,掩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蓝光波纹依旧在跳,却不再冰冷,像漫天小型焰火,替他们提前庆祝一场尚未到来的私奔。
后来,他们依旧每天去小卖部。
石芯茹的名字偶尔会在老师口中闪现——据说她去了北方一所职校,学宠物美容;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哦,那个曾经总考第二的女生”。
(4)班的空气彻底松弛,连风扇转动的吱呀声都变得温柔。
高二的一次模拟,莫于清还是第一,纪柯铭蹿到第六。发卷时,班主任笑骂:“纪柯铭,你谈恋爱谈出奇迹了?”
少年大咧咧搂住莫于清的肩,声音响亮:“报告老师,是爱情让我想变得更好!”
全班哄笑,莫于清把脸埋进臂弯,耳尖红得通透。可没人看见,桌肚底下,他悄悄勾住了纪柯铭的小指,轻轻晃了晃——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在人前回应。
六月初的某个下午,拍毕业照前,他们照例去买零食。
阿姨已经把袋子提前分好,却额外递过来一支双色冰淇淋:“今天天热,送你们的,要一直甜哦。”
走出小卖部时,夕阳把教学楼染成蜜糖色。操场传来低年级的嬉闹,广播里放着《送别》。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一人一口轮流舔冰淇淋,影子在地面交叠成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纪柯铭忽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塞进莫于清手心。
——那是他昨晚写的情书,只有一句话:
“谢谢你把喧嚣留在过去,把余生的心跳借给我。”
莫于清垂眼,把纸条贴近胸口,再抬眸时,眼底盛满霞光。
他伸出沾了冰淇淋的指尖,在纪柯铭腕侧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月亮。
“以后,”他说,“我们还会有很多个黄昏,很多支冰淇淋,很多——只有我们知道的心动。”
纪柯铭笑着低头,吻去他指尖的甜。
远处,下课铃撞碎夕阳,风把笑声吹得很远很远。
——那些无人知晓的暗号、小卖部的双色冰淇淋、302号行星上蓝光跳跃的吻,终将和毕业照一起,被时光封存。
七号的太阳毒得能融化沥青。
莫于清把两根黑色中性笔、一块橡皮、一把直尺装进透明文件袋,拉链拉到底,发出“嗤啦”一声——像给高中生涯最后上了道锁。
考场外,纪柯铭倚在围绳边,校服外套松垮垮搭在肩上,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燃的棒棒糖棍。见人出来,他抬手就是一个飞吻,被家长群里的目光当场抓获也毫不在意。
“老婆,题太简单,我提前半小时交卷。”他凑过来,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所以——剩下的半小时,我都在草稿纸上写你名字。”
莫于清把文件袋塞给他,耳尖泛红:“收好,别丢人。”
“丢啥人?”纪柯铭把袋子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我写自己女朋友名字,天经地义。”
远处铃声再次响起,人潮涌动。他们并肩往校外走,影子被太阳压成薄片,像两条刚刚挣脱轨道的星线,终于有资格选择下一次交汇的角度。
那天他们去玩了,登机,座位并排。飞机爬升时,纪柯铭手心出汗,不自觉攥紧扶手。莫于清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他腕侧,直到巡航灯亮起,少年才长出一口气。
“老婆,我第不知道几次坐飞机。”
“我知道。”
“不,”纪柯铭转头,眼睛映着舷窗外的云海,“像奔向有你的未来。”
万米高空,日光无边,他们藏在座椅阴影里接吻,耳机共用一只,播放列表是《夜航星》——
“……我会在流星坠落之前,奔向属于我们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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