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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叶寒盯着刚画好的画,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别扭。
脑子里明明一片空白,手里的笔却像有了自己的想法,鬼使神差地就画了瓶饮料。这让他有点懊恼,好在还没来得及画上标签。
正对着这瓶“莫名其妙”的饮料发呆,对面的江烁已经轻轻把画纸翻过来,推到了他面前。
画上是棵枝桠伸得很开的老槐树,浓浓的绿叶遮住了半间矮房子,窗纸上印着个模糊的人影。屋子外面,用几笔轻快的线条画着热热闹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影只用两三笔简单带过,却偏偏透着股生活的烟火气,好像能听见远处隐约的叫卖声似的。
叶寒的第一反应是,江烁学过画画。
跟自己瞎画的不一样,江烁这画一看就是正经练过的。
他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楚的涩味儿,逼着自己把目光移到画面内容上,一笔一划在心里拆解起来。
叶寒看着这幅看似安稳美好的画,心里又忍不住泛起波澜,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很美。
确实是美的。就是那种大家都向往的,热热闹闹又带着安稳的日子。要是画里藏着的那些情绪,不用故意往平静里藏就好了。
江烁没接话,只伸手朝他这边点了点:“能让我看看你的吗?”
叶寒心里咯噔一下,不太想把画递过去,手指捏着画纸边儿半天没动。可拒绝的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江烁显然看出来他在犹豫,眼神温和地落在他身上,却没给他找台阶下。叶寒沉默了几秒,还是松开手,把画纸轻轻推到了桌子对面。
江烁愣了一下,眼里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
叶寒的画上没什么复杂东西。一瓶线条简单的水,瓶身上光溜溜的;旁边放着颗圆滚滚的糖,糖纸拆开了一半,皱巴巴的边角卷着,就像刚被人捏在手里摸过似的。
江烁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画得还挺实在的嘛。”
叶寒没搭话,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画,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热。
“这水是还没打开过的吧?”江烁指着那瓶水问,“糖纸拆了一半,是刚想吃又没吃?”
叶寒捏着笔的手紧了紧,含糊地“嗯”了一声。
江烁没再接着问,视线从糖纸上移开,落在叶寒紧绷的侧脸,忽然伸出手,指尖在画纸边轻轻碰了下那张皱巴巴的糖纸:“其实……我奶奶总说,拆到一半的东西,最像没说出口的话。”
叶寒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江烁带笑的眼睛,那笑意里好像藏着点说不清楚的意思。他赶紧移开目光,嗓子有点发紧,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奶奶挺会说话的。”
江烁没再往下说,只是把叶寒的画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像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平时经常画画吗?”江烁随口问。
叶寒:“偶尔。”
“那你怎么不报个班学呢?”江烁用笔在画纸上敲了敲,“你画得挺有感觉的,正经练练肯定会更不一样。”
叶寒垂着眼没接话。
报班?他小时候其实报过。那时候叶静澜总觉得带他麻烦,一到寒暑假就把他塞进各种培训班,画画、书法、钢琴……排得满满当当的,再雇个阿姨负责接他送他。等他上了初中,个子蹿高了,不用人跟着也能自己在街上走了,那些班就停了。叶静澜像是忽然想起他已经“长到不用费心管”的年纪,从那以后,不管是让他闷在家里,还是在外头玩,都再也没问过一句。
叶寒说:“没必要”。
江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吗?那我来教你怎么样?”
叶寒没说话,但也没直接拒绝。
江烁见他这样,笑得更明显了:“虽说我算不上多专业,但基础技巧还是能教你的。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一起研究研究?”
叶寒抿紧嘴唇,在心里偷偷骂自己不该动摇。果然,人这心思啊,从来经不住诱惑。
“没事,先出去吃午饭吧,你慢慢想。”江烁说着站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江烁带着叶寒往食堂走,寒假留在学校的学生居然比他想的要多。里面正好有几个认识的学长学姐,江烁笑着打了声招呼,才带着叶寒走到窗口前打饭。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动筷子没吃两口,江烁就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叶寒碗里:“这个好吃!”
叶寒握着筷子,眼睛在碗里的排骨上停了好一会儿。他瞥见江烁脸上那种轻松明朗的样子,还有那双隐约带着期待的眼睛,最后还是夹起排骨放进了嘴里。
他低下头吐掉骨头,说:“好吃。”
“那多吃点。”江烁一边说,一边又往他盘子里夹了几块。
叶寒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句:“谢谢。”
吃完饭,两人慢慢散步往回走。快到宿舍时,叶寒习惯性地觉得困了。昨天跟着江烁在外头跑了大半天,没机会午休,今天待在宿舍本来正好能补补觉,可他看着身边的江烁,实在不好意思让对方一个人坐着发呆。
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江烁倒先看出他累了,主动提议:“你先睡会儿吧,我在这儿看会儿书就行。”
叶寒抬头看他:“你不用睡吗?”
“我不困。”江烁指了指叶寒书架的方向,问他,“你这儿的书,我能随便翻翻吗?”
叶寒点了点头:“可以。”
叶寒换完睡衣出来,见江烁正低头翻着本植物图鉴。听到动静,江烁抬头看向他,随口问:“在看植物图鉴?”
叶寒: “随便看看。”
“那你喜欢什么花?”江烁把图鉴合上了一角。
叶寒没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蝴蝶兰。”
江烁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都停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从叶寒嘴里听到这么明确的、属于他自己喜好的答案。他没再多问,只是把图鉴轻轻合上,看向叶寒的时候,眼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叶寒躺回床上,本来以为江烁在旁边,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可闻着枕头上熟悉的肥皂香味,听着床下书页翻动的轻轻声响,没一会儿就抱着枕边的乌龙茶瓶子,沉沉地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才发现江烁还在看书。这次摊开的,正是他前几天从图书馆借的《人间草木》。
江烁看得很专心。叶寒站在原地看了两秒,没出声。书里夹着的那片干了的银杏叶书签,还是他上次读完随手夹进去的。
“醒了?”江烁闻声抬眼,眼底带着刚从文字里抽离的温润,手里的保温杯已经已经拧开了盖子,“刚倒的温水,喝点吧。”
叶寒接过保温杯,轻轻回应一声“嗯”,尾音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谢谢。”
“不客气。”江烁合上书,忽然抬眼笑了笑:“对了,我来教你画画吧。”
他说得挺自然,好像笃定叶寒不会拒绝似的。而叶寒也跟以前很多次一样,沉默里藏着半分同意的意思,谁也没再提“答不答应”这回事。
江烁是真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他下笔的时候手腕特别稳,线条排得又干脆又均匀,一看就是练过的;叶寒虽然没基础,却一点就通。江烁说“阴影得顺着光的方向画”,他握着铅笔顿了两秒,再画的时候调子立刻就柔和多了。
窗外的太阳慢慢爬过窗台。江烁觉得叶寒握笔太僵硬,伸手过去帮他调整手指的角度,碰到一起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却没像平时那样马上躲开。叶寒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影子,耳根悄悄有点发红。
整个下午没说几句话,却比任何热闹的时候都让人觉得踏实。铅笔屑落了一桌子,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叶寒才发现画纸上的蝴蝶兰,已经有了几分鲜活的样子。
叶寒是喜欢的。
盯着画纸上那丛蝴蝶兰看了很久,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连自己都没察觉,嘴角抿出了点极淡的笑意。这大概是他画过的,最合心意的一幅。
没有特意用浓重的色彩,画里却藏着整个下午的光。那些被江烁纠正过的线条,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纸页,还有手指相触时那一秒的停顿,都顺着铅笔的痕迹,悄悄钻进了花瓣的纹路里。
江烁望着叶寒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忽然有点走神。
其实他一直对叶寒存着点说不清楚的好奇。最开始是好奇他和祝砚之间那层不明不白的关系,后来慢慢变了味,变成好奇叶寒看他的时候,眼里那点没来由的信任。
他到现在都记得医院那天,走廊里满是消毒水味和乱糟糟的人声,叶寒烧得脸蛋发红,却睁着蒙着水汽的眼睛,把身份证和支付密码一股脑都告诉了他,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每个字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江烁从来不觉得他是烧糊涂了。叶寒骨子里那点防备心,平时就算借块橡皮都带着分寸,怎么可能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呢?
他更愿意相信,是叶寒打心底里,早就悄悄给他划了块“安全区”。
也正因为这样,那天他才会在吃惊里带着点高兴,忍不住抬手把叶寒的头发揉乱了。手指穿过头发时那种温温软软的触感,直到现在想起来,指腹仿佛还留着那点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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