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新编

　　【神谕降临第9天】
　　破晓的光线洒在一段残破的墙根儿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散开，给这个不知名的驿站罩上一丝虚幻的静谧。
　　马车缓缓停下，士兵们开始向这个看似废弃的兵站里卸下木箱。四周荒草丛生，屋舍残破，唯有门扇上一块属于军队制式的金属铭牌在清晨的阳光中反射出刺眼的光，上面写着“重地莫入”。
　　塔林心中有数，跳下车，走到队伍前头去牵马。雷莫依旧坐在车上，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背影上，仿佛一层无形的阴影，紧紧附着不放。
　　塔林将马一一牵到马厩，铺好草料，又取来水桶，从旁边的井里汲取清凉的井水倒入水槽。等这一切做完，他才从水桶里掬起一捧清水，痛痛快快喝了几大口，又抹了一把脸。
　　他找到指挥官，低声说活儿干完了。对方连眼都没抬，只是随手一挥，像是赶走一只蚊子。
　　塔林心中暗喜，面上还是唯唯诺诺，慢慢退了出来。
　　这里是西门外十里的一处废驿，地势偏僻，四周荒僻无人，显然是可以挑选的秘密落脚点。想必运输队为避人耳目，挑选夜晚行军，并且专拣偏僻的落脚地，白天休息。黑金长矛暂时停放于此，等待下一步转运。
　　塔林一刻也不敢耽搁，只觉心口像压了一团炽烈的火。他恨不得插上双翅回到家中，告诉厄庇墨透斯他们这里的位置，然后商量一个万全的办法来阻止这批武器流向更多的战争。
　　他顾不得疲惫，拔腿朝家中奔去。泥土松软，杂草蔓延，破晓的风带着湿润的露气，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但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走了一段路，他进入了一片颇为茂密的树林，一脚高一脚低地路面让塔林气喘吁吁。突然一声口哨响，他抬头一看，厄庇墨透斯正蹲在前方一棵树上等着他。
　　塔林心头一暖，露出了虚弱的微笑：“你果然一直跟着我。事情很顺利，我没有露出马脚。他们把黑金长矛藏在西门外这处废驿，估计今天白天都会停在那里，等夜晚再继续运送。”
　　厄庇墨透斯笑了：“你小子挺机灵的，没怎么费事就骗过了那帮傻瓜。”
　　塔林脸蛋红了，咬咬嘴唇：“之前你说的有道理，毁掉黑金长矛并不容易，现在怎么办？”
　　“你想明白啦？嘿，这才像个男子汉！”厄庇墨透斯笑了，跃下大树，“咱们回去找普罗米修斯他们商量一下。放心，黑金长矛已经被我们掌握了动向，跑不了。这里离你家还有一段距离，我背着你跑吧，这样最快。”
　　塔林有些不好意思，但情况实在紧急，于是点了点头：“谢谢你，厄庇墨透斯。”
　　厄庇墨透斯咧嘴一笑，一把拉过塔林背到背上，两人身影在晨光中交叠前行，像一束紧贴大地前进的风。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堤俄玛的西门内，一小队赫拉克斯士兵正策马前行。他们行色匆匆，腰间佩刀，手中竟各自持着一柄制式精良的黑金长矛。
　　这群人是在雷莫和指挥官告密之后不久从运输队中抽调出来的精锐。他们向军需官领了黑金长矛后立即出发，目的地——正是塔林的家。
　　小酒馆中一片欢乐的气息。
　　食物已经分发的差不多了，人们都获得了久违的食物，哭声、笑声、说话声在各个角落响起，之前这个死寂的地方好像突然活了过来。
　　普罗米修斯四处走动，查看难民的情况，确保大家都获得了公平的食物份额，同时也防止他们过度过快进食。潘多拉和我也忙得团团转，给受伤或是由于饥饿而过度虚弱的人们准备汤药。
　　莱娅和小安分到了一大块鹿肉和其他一些物资，经过一个晚上的忙碌，她脸色有些苍白，小安估计也是又困又饿，哭闹起来。
　　我们决定让潘多拉和莱娅先带小安回家，普罗米修斯和我继续处理完小酒馆里几个情况比较严重的难民，就回去找她们。老奶奶看到莱娅她们要走，带了几个人帮她们拿了食物，坚持一起送她们回去。
　　潘多拉和莱娅她们回到家中，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休息。
　　此时天已大亮，来帮忙的人们有些在院中帮忙清洗鹿肉，切好之后一部分挂起来风干，一部分准备稍后煮食；老奶奶带着人在帮忙把一大束珍贵的麦穗脱下麦粒磨面。莱娅感激不尽地道谢，他们报以憨厚的微笑。虽然没有多言，但这群受难的人们都感受着彼此给予的温情和帮助。
　　屋内，窗棂透着柔和的光，照在小安那柔嫩的小脸蛋儿上。他已吃过奶，安稳地躺在摇篮里，鼻息轻轻。
　　潘多拉和莱娅坐在靠窗的角落，一边低声闲聊，一边将一些坚果剥去外壳。
　　“你还记得那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吗？”莱娅轻声问。
　　“记得。她拿了三个人的食物，但自己一点都没动，全留给了孩子。她的脸色太苍白了，但当她捧着食物走向两个孩子的时候，那笑容让我想流泪。”
　　“谁能不动容呢？她女儿，一头卷发，眼睛大大的，可那孩子只剩一只胳膊了。她还努力给弟弟掰开饼子。”莱娅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可现在看到那么多受难的人们，我忍不住庆幸自己还有塔林，还有小安。他们现在都还好好的。”
　　“他们一定会好好的。”潘多拉把手放在莱娅手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莱娅忽然问道，语气很平静。
　　潘多拉怔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略略回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可他们来自奥林匹斯山。我们来之前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约法三章，不能说太多，你别怪我。”
　　莱娅好一会儿没说出话。过了片刻，她握住了潘多拉的手：“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没有骗我，我会守住你们的秘密。之前你们说来调查黑金长矛，我一直担着心，现在我放心了。”
　　潘多拉点点头：“放心吧，”她目光轻轻扫向窗外，喃喃道：“塔林和厄庇墨透斯快回来了吧。忙了这么久，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莱娅也有些不安，勉强笑道：“塔林这孩子，自打他父亲去世，一直心事重重的。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把心悬起来了。”
　　潘多拉忙回过头安慰她：“没有啦，我不是担心他们的安全，只是好奇他们到哪儿了。塔林身边有厄庇墨透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莱娅看潘多拉明澈的大眼睛，心里安定下来，但还是忍不住看向窗外，盼望着塔林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我和普罗米修斯正往塔林的家走着，他刚和厄庇墨透斯通过火种说了话，知道他和塔林正在回家。
　　经过大半夜联通火焰网络，运送物资，帮助难民，我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普罗米修斯让我变为火焰容身于茴香枝中，带着我回去。
　　我虽然疲惫，但又很兴奋，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普罗米修斯说话。
　　知道了这么一大批黑金长矛的去向，我们都意识到战争已经蔓延开去。如果不做任何事，那么下一个堤俄玛很快就会出现。
　　我偷偷探出一个火苗，看着普罗米修斯的脸色：“我们之前的约法三章——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普罗米修斯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不干涉人类战争？”
　　“对。我们现在所做的，好像越来越偏离计划了。”
　　普罗米修斯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开了口：“小火，我一直有种预感，这场战争和我们解开谜语有着很重要的关系。这就意味着——如果我们阻止战争，很有可能找不到谜语的答案。”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这本身就是个陷阱？宙斯是在赌——如果我们忍不住干涉战争，那么也许会救回堤俄玛的民众，但宙斯的神谕最终会对整个人类降下更大的灾祸？”
　　普罗米修斯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没有证据，所以并没有告诉潘多拉和厄庇墨透斯。”
　　“所以一开始，你就想好了，优先寻找谜语的答案，而不干涉战争的走向。”我呼出一口气，“那你为什么又帮助找食物进城？”
　　“这和阻止战争不同，只是尽可能减少一些伤害。毕竟，我也亲眼看到了很多人的状况。”他顿了一顿，“这很难让人坚持原则。”
　　我又叹了一口气：“那塔林发现的黑金长矛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人类用它自相残杀？”
　　普罗米修斯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罕见的软弱：“是救一城人，还是救所有人，以前的我答案很明确。可自从进了堤俄玛城，我似乎也不那么确定了。”
　　接下来的路我们没有再说话，这个难题一直萦绕在我心上。我时不时看看普罗米修斯，心中有个奇异的念头：真高兴我不是他，我可以不用做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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