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她的简单生活

　　现在，仲典要用自己的眼光好好审视这二层小公寓了。

　　一层是开放式小厨房与客厅，两者相连，整个空间近似长方形。厨房小不要紧，重要的是锅碗瓢盆要一应俱全。

　　“哎呀，你们这半个月是怎么过的？这厨房是摆设吗？只能看不能用？这连看也看不下去啊！”仲典剜了仲馨一眼，伸出三根手指去抹餐桌，想看看上面铺了几层灰。这一抹不打紧，餐桌应力倒下，连个声响都没有。

　　仲典慌道：“我没使劲儿。”

　　西桦的眼睛都直了，仲馨的眼睛也直了。

　　这餐桌除了桌腿晃晃悠悠，也没其它大毛病。三个人用了小半个月，相安无事，竟会被仲典这轻轻一抹给抹没了。

　　屋子里寂静无比。

　　仲典搓着手指头，讪笑着：“真不是我故意的。”她盯着仲馨发僵的脸，带着一丝嬉皮笑脸的意味，问道，“姐，不要紧吧？”

　　仲馨尴尬地笑了笑：“还行吧。”这三个字不是她的真心话，却又不知何来的理由要将这三个字说出来。

　　西桦咧了嘴：“这也太坑人了吧！白花了钱。”她推着行李箱走到楼梯口，提起来，一步一步往上挪。

　　仲典小声问道：“需要赔吗？”员工宿舍里的东西，除了私人物品，其它的一应属于公有财产。

　　仲馨强笑了一声：“可能吧。”

　　仲典“嗐”了一声：“坑人！把人家派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来，就给这么一个破宿舍，东西还是二手的。西桦带我来的时候，我连一下子就不愿意了，这不是发配嘛，哪是升官呀。姐，我真是替你抱打不平。”

　　仲馨从地上取了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喝口水吧。”

　　仲典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扭开盖子仰脖喝了大半瓶。

　　仲馨瞧着妹妹贪婪的样子，忙道：“慢点喝。”

　　仲典抹了抹嘴巴：“真是热！咱家那边儿已经是又潮又热了，这边更热。哎，怎么连空调都没有啊？”东菊买的小台扇自然归东菊个人所用，放在属于她的双人床上。

　　“不行啊，真的不行！”仲典拧着五官抱怨，“这环境是人住的吗？西晒诶——姐，你没发现吗？这可是西晒！空调没装，电扇也不给配吗？”客厅光秃秃的，只能坐地上。仲典瞧见了那面屏风，伸手敲了两下：“这是什么？”仲馨赶忙护住屏风：“简易隔断。”

　　仲典手更快，已经将屏风全数拉开：“哎呀，谁住这呀？你？”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房间，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框，目测不到四平米多一点，一张旧式双人床几乎严丝合缝嵌在里面，没有床垫，只铺了一层床单，一个枕头摆在上方中间处，看起来很是诡异。

　　仲馨脸色很是难看：“仲典，你就改不了你这个毛病，经过人家同意了吗？我让你看了吗？”

　　西桦站在后边抻着脑袋向里看，原来姨妈住的空间还不如自己呢！

　　仲典将屏风安顿好，笑嘻嘻道：“给你拉好，谁都不让看。”她在偷笑——仲馨没看错。

　　“我家西桦住二层，是吧？”仲典手指头向上一指，没等仲馨和西桦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行动起来，小跑着冲了上去。“哎呀，这是什么地方啊！大通铺吗？”二层完全是个长方形。踏上二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护栏。往前走两步，向左看，一张双人床；向右看，一张双人床。“这连狗窝都不如。”仲典的眉头皱起来，回头问道：“你们怎么住？”

　　西桦耸耸肩：“我觉得也挺好。”

　　“好？”仲典指着西桦的床，“这叫好？一张破床，没床垫子，怎么睡？就你这娇生惯养的，不遭罪？连个窗都没有，你要是遮个帘子，黑咕隆咚的。”仲典抬头一望，“这不行呐，整个二层就一盏灯？不合适，完全不合适。”她大力摆着手，“姐，你得跟你的领导提，大大方方地提出来——这房子不行，地角不行。咱都到大城市了，不得一步到位往市中心走走啊？你得提，你得向上反应，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来享福呢！”仲典率先走下楼梯，仲馨和西桦跟在她后面，像是聆听领导指示的实习生。

　　“不过你也太自由了，星期一不上班啊？你想怎么休就怎么休？这也太舒服了。”三个人回到一楼，看着倒塌在地的餐桌，仲典慌忙将眼神挪开，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拖过一张椅子，伸手掸了掸椅面，屁股刚刚靠上去，好似听见木头开裂的声音。她机警地赶忙起身站好，弯着腰打量着四条桌腿，仲馨和西桦也低头弯腰打量那椅子。还是仲典的眼神好：“看见了，看见了。这有条缝儿。”她将手握拳锤在椅面上摇晃，“看着啊，不出三下肯定倒。一、二、三。”果然没出三个数，椅子应声倒下。

　　西桦的脸上挂不住了：“妈，你是来搞破坏的。”这话在火车站就想说了。这个妈可真是牛，早早就在火车站入口处等着了。这个女儿只跟爸爸报备，妈妈也有办法让爸爸将消息传递给自己。别看你二十岁了，在妈妈眼里依然是个孩子。跑不掉的！

　　仲典睨了女儿一眼，看着姐姐说：“我这不是搞破坏啊，是在替你们把关。瞧瞧你们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一把将西桦揽在怀里，眼圈泛了红，“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我女儿跟着你受苦呢。”

　　西桦挣扎着，将自己的头从仲典的怀里挣脱出来。

　　仲馨笑了：“我当你是心大呢，真把女儿扔给我了！”

　　“我那是信任你！”仲典撇撇嘴，“唉，今天看了，知道你这个分公司的一把手也不容易。”她环顾着整个一层，突然间换了怜悯的语气，“姐，你是不是得罪谁了？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不该听的话，与人吵架？还是占了谁的位置？”

　　仲馨的心迅速向下沉，犹如坠入湖中的石子。

　　在大办公室工作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不该看的也误打误撞看见过，不该听的也不小心听了几句；若是争吵，工作上不可避免，私人问题上也会拌几句嘴。如果说占了谁的位置这个问题，仲馨的大脑一片空白。

　　仲典说她明白了，但又不说明白什么了。只说起灶做饭，她要大显身手，让姐姐和女儿吃顿好的。仲馨一声惊讶：“现在？”仲典笑道：“晚饭早吃，我给你们做！”西桦满脸惊奇：“厨房还是空的呢！”仲典冲着女儿做鬼脸：“上网一查附近的菜市场，剩下的就是你妈——我的事儿了。哎，姐，给我点儿钱——”她看着呆若木鸡的仲馨，解释道，“员工也得吃饭呀，吃饭的家伙事儿不得公费呀？”手掌伸出来了，又向前杵了杵，由不得仲馨犹豫，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我给你转过去。”

　　仲典是个行动派，迅速将厨房的一套办置妥当，俨然是将这儿当成了家。仲馨和西桦紧着眉头，半天说不出话。如果不是仲馨不再给钱，仲典还想买一台小型烤箱。

　　微波炉里转着烤红肠，电磁炉上炒着小青菜，陶罐里煨着莲藕汤，盘子里盛着麻辣拌；鸡柳沾好了面包糠准备下油锅，现买的生煎包解开了包装袋；饭后甜点也备好了，是绿豆糕，还有溜缝儿的杏仁酪。桑玫茶也泡好了，随倒随喝。

　　残败的餐桌被清了出去，仲典买了一张全新的小圆桌，搭配四张可折叠的椅子。她正坐在那儿包饺子、包馄饨，包好了不下锅，放到保鲜盒里一一摆好。仲馨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仲典伸手不让说话，仔细听着什么。果然，门铃响了，有人来送冰箱——私家车后备箱里的小电冰箱。

　　仲馨很奇怪：“他怎么进来的？”

　　仲典不以为然：“放心吧，我和保安室里的人打过招呼了，一点事儿都不会有。”小电冰箱通了电，运作正常。“一会儿就把这些饺子馄饨放进去，够你们吃半个月了。”

　　仲馨回道：“我不爱吃这些东西，逢年过节应个景儿就罢了，平常我不爱吃。”

　　仲典脸上笑成了花儿：“你不爱吃，有人爱吃。我家西桦就喜欢吃这些。对了，那个谁的外甥女儿也在这儿住？”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仲馨斜着眼睛看向妹妹。

　　仲典上眼皮一抬，嘴一努，示意正在楼上躺着看手机的西桦：“我来的时候，都跟西桦打听过了，一手资料肯定全。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你那时候还说名字取得好，很有诗意。叫什么来着？”

　　仲典听了手里的活儿，像模像样地思考着。门，突然开了。那个有着诗意般名字的女孩子回来了。

　　六只眼睛相看着彼此，其中有一双陌生至极，直瞧得那年轻的女孩子浑身不自在。那是一种烈日当空的焦灼感，是从来没有过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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