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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落子
陈保公深深一揖,随后无声退下,脚步轻得如同猫行。偌大的承奉殿内,沉香袅袅,顿时只剩下顾清淮一人,以及一片死寂。
顾清淮并未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那种慵懒而疏离的姿态,闲闲地倚靠在引枕上,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女儿乃至家族未来的谈话,不过是午后一次寻常的闲谈。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只汝窑青瓷茶盏温润细腻的边缘。窗外日影西斜,光线逐渐变得浓稠而暧昧,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使得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更添几分深不可测。
良久,那线条优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冰冷似霜,冷漠如雪,不含丝毫暖意,唯有精于算计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
“姒珩…我的好女儿……”他低声自语,声音轻若耳语,却字字清晰,“但愿你不要让为父失望才好,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出口。他缓缓闭上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脑海中已开始飞速盘算下一步棋该如何落下。联姻只是明面上的第一步。真正紧要的是,如何借此契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顾家的势力更深、更牢地楔入朝堂之中;如何利用眼下沸沸扬扬的瑞王案,巧妙运作,进一步打击对手,扩大自家的势力范围;如何为自己,为顾家,更为那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女儿,铺设一条万无一失的通天之路。每一步都需精准,每一子都要落在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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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姒珩大步走出承奉殿,殿内压抑的气氛被抛在身后,傍晚微凉的风扑面而来。虽是日暮西沉,天际尚有余晖挣扎,但那光线对于刚从昏暗殿宇中出来的她而言,依旧有些刺眼,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那双与顾清淮极为相似的凤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殿外垂手恭候的贴身女官立刻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窥视着她的脸色,轻声问道:“殿下,贵君他……没有为难您吧?”
姒珩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她的脸色沉静如水,先前在殿内面对父亲时那点外露的急躁与叛逆已被尽数收敛,不见丝毫痕迹,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一簇被强行压下名为野心的火焰。
“回宫。”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回到自己所居的永延殿,姒珩径直入内,屏退左右。殿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开来。她独自一人立于窗前,殿内未曾点灯,光线昏暗,将她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窗外庭中植了几株芭蕉,叶片阔大,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展现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勃勃生机。她凝望着那浓得化不开的绿色,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父亲最后那几句话语。
“想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懂得舍弃和利用。”
“婚姻可以是牢笼,也可以是阶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重重敲打在她的心防上。她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痛感,却让她更加清醒。是啊,她渴望那个位置,渴望那份无人可以撼动、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权力,渴望将命运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非像现在这样,即便贵为皇子,仍要仰人鼻息,甚至将来可能沦为政治联姻的筹码,被随意打发到一个偏远封地。太子姒玥?她凭什么?不过是因为早出生几年,占了个“嫡长”的名分罢了。论才学,论胆识,论手段,她姒珩自问哪一点不如她?
既然正常的途径无法让她触及那至尊之位,那便另辟蹊径。父亲说得对,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只要最终能登上那个位置,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一个不喜欢的正君,甚至可能是顾家眼线的正君??娶了放在后院锦衣玉食地养着便是,若能换来顾家毫无保留的支持,这买卖,怎么看都无比划算。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最后一丝犹豫和天真被彻底剥离,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幻想、独属于野心家的眼神。她开始冷静地思考父亲的话,权衡顾家的力量,算计每一步的得失,思考如何才能将这场联姻的价值利用到极致。
“来人。”她忽然扬声唤道,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威严,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决断之力。
贴身女官应声而入。
“去,”姒珩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沉沉夜色上,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将顾家所有适龄公子的卷宗,尤其是顾将军和那位盐铁使家的,密送至本宫书房。”
女官心中一凛,立刻躬身:“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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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坊深处,巷陌幽深,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户虚掩,内里却别有洞天。
庭院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几竿翠竹倚墙而立,角落里一口青瓷大缸里养着几尾锦鲤,正悠然摆尾。正堂内,太子姒玥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听着下首张珏的回禀。
张珏微微躬身,语气笃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回禀道:“殿下,依臣近日来的密切观察,程修撰对那许公子,不仅旧情未忘,如今更是倾力相护,其情绝非作伪,已然可为我们所用了。自那夜刑部之案之后,她明里暗里打点狱中上下,使许公子免受了许多宵小之辈的苛待,饮食起居皆有所改善。而最关键的一步——”
她略作停顿,抬眼看向太子,目光交汇间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意味,继续说道:“殿下您先前赐下的那座位于崇文坊的宅邸,程修撰已然接下,并且,就在三日前,她已将她那位常年深居简出、体弱多病的父亲柳氏,连同一名小厮,一并接入其中安置。”
“她肯收下这份非同小可的厚礼,并将其最为看重的老父家眷安置于殿下所赐的屋檐之下,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她已是殿下您这边的人了。若非决心已定,彻底站队,以程云平日那份清高谨慎、不轻易与人结交的性子,岂会如此坦然接受这般显眼、极易授人以柄的恩惠?她这般费尽心思,既要护住心上人周全,又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殿下的期许与招揽,可见其用情至深,更见其…识时务,知进退。”
姒玥端起手边的白瓷盏,盏中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茶汤清碧,香气氤氲。她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光,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不错。程云此人,有才学,有傲骨,先前总觉得她像一块捂不热的冷玉,难以捉摸,无所牵绊。如今看来,这步棋确是下对了。人哪,有了真心期望守护的人,有了割舍不下的软肋,才真正有了温度,有了破绽,也才…更适合为我们所牢牢握住。”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张珏点头称是,随即神色转为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殿下,近日五皇子那边,似乎也有些异动。我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传回消息,道是顾贵君近来频频召见其娘家男眷,已在暗中着手为五皇子相看正君人选了。只怕是想着待五皇子大婚之后,便可顺理成章请旨就藩,前往封地,以此为基础,徐图后计。其心不可不防啊。”
姒玥闻言,刚刚舒展开的眉头瞬间紧锁,手中的白瓷盏被重重搁在梨花木小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哦?竟有此事?昨日我进宫向母皇请安,母皇对此事却是只字未提。”她语气中透出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警惕,“顾贵君提的是哪家的人选?可是顾氏本家子弟?”
“听说是顾贵君一位堂姐的嫡男,”张珏回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顾家如今是越发得意了。那位堂姐,一位是镇守镇北关、拥兵数万的顾凛顾将军;另一位则在江南道掌管盐铁,盐铁史乃是天下闻名的肥缺。顾贵君这般积极为五皇子张罗,选的又是自家根基深厚的顾氏子弟,这其中的心思,只怕不止是找个好姻亲那么简单。臣看来,其野心不小,恐是想借此进一步巩固五皇子的势力,甚至……”
后面的话张珏没有明说,但姒玥已然明了。姒玥听完,发出一声极冷的轻笑:“哼,他顾家倒是打得好算盘!一文一武,一北一南,军政财权,皆想染指。内外呼应,互为犄角,这是想将我那好妹妹牢牢绑在顾家的战车上,将来也好有更多的筹码。母皇英明,岂会看不出这其中关窍?”
“殿下圣明,正是如此。”张珏连忙补充道,“听闻圣人在顾贵君当面提及此事时,并未立刻应允,只沉默了片刻,随后才淡淡道,五皇子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方才行过笄礼,不必急于大婚之事,暂且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压下了。并未给顾贵君任何明确的许诺。”
姒玥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方小小的天空,天空早已尽黑,天际正有几片乌云缓缓汇聚。她沉吟片刻,道:“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母皇这是……既是不想过早刺激顾家,打草惊蛇,也是看看各方反应。更想瞧瞧…姒珩她自己,究竟会作何选择。”她顿了顿,霍然转身,目光重新落在张珏身上,“不过,我们也不能只是干等着。”
“张珏,”她语气果决,“你继续盯紧程云那边,确保许清禾安然无恙,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关键时刻,或可成为打动程云的最重砝码。至于五妹那边……”
姒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既然顾家想借联姻增添筹码,那我们便不能让他们这般顺心如意。去仔细查查顾家意图推荐的那几位公子,从小到大,桩桩件件,细无巨细地给我查。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总能找出些骄奢淫逸、不法妄为的不妥当之处。若是查不到,”她冷笑一声,“那便让御史台,多听听关于漠北关防务、以及江南盐税的一些‘趣闻’了。该怎么做,你明白。”
“是,殿下,臣明白该如何做了。”张珏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身影迅速退入渐浓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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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写权谋好费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