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野犬少年

　　“叶子洛，电话打通了吗？”江寒望着叶子洛在电话亭里发呆不说话的样子，远远大声喊道。

　　叶子洛这才走出来，面无表情：“嗯，打通了，不过，好像打错电话了。”

　　“哦，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看你脸色不大好。”

　　“江老师，我没事！我只是心里有疑惑，不知道我爸妈的事情是真还是假，总觉得来得太突然了，我不敢相信。”

　　“这事好办，你只要去一趟沈家一切就明白了。”

　　叶子洛听到此话，心里一紧，既然都要他亲自去求证了，那么说明，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发生了？他的心情此刻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不安的思绪也把他从刚才失落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如此对比，程少桢有女朋友了这件事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在心里暗暗决定还是不要打扰程少桢谈恋爱了。只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情呢？不是说好了，他是他一辈子的哥哥，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还有必要告诉他吗？

　　叶子洛想了想，程少桢有女朋友这件事都没有告诉他，他又何必把自己的事情又告诉他呢？倒显得自己好像不够独立自主一般，像个小尾巴似的整天跟在他身后黏着。

　　“江老师，我已经不想再观赏夜景了，这里的确很美丽。可是，请原谅我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叶子洛止步道。

　　江寒明白叶子洛突然之间得知消息的心情，可还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温柔地摸了摸叶子洛秀发：“那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带你去宿舍看看，到时再决定要回桃花源还是留下住一晚，可好？”

　　“江老师，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的，就别再浪费那个钱了，或者你可以自己先去吃点什么，我在车上等你就好。”

　　“那怎么行？哪有我吃饭你在车里坐着的道理。如果你实在不想吃的话，那我们先回宿舍，我先去打包带点东西回去，等你饿了再吃。”

　　俩人边走边聊，江寒把叶子洛安排进了车里等他。

　　江寒为叶子洛安排的宿舍在研究室的对面一条街上，是所公寓，每层楼都是一室一厅的独立房间。

　　叶子洛的房间安排在了三楼，江寒说，这是为了叶子洛以后高中的生活特意安排的，在他决定来安兴市上高中前准备好了这里的一切。

　　之前听说叶子洛的身体不好，不曾想竟会这么严重，难怪资料上显示平时很少上体育课。青少年还处在发育阶段，身体还是要经常锻炼的，江寒有先见之明，特意安排在了三楼有助于爬楼，楼层不长也不短，刚好适合叶子洛的运动量。

　　由此看来，无心之举倒也实用。

　　叶子洛被带到三楼后，发现这一层楼就像学校教学楼一样，走廊到头总共有大概五六间房间，天太黑，走廊灯光灰暗，没看清远处是什么样子，他依稀记得大门入口处的路灯，灯光很暖，照亮他回家的路很温馨。

　　江寒打开三楼的第一间房间，是一镜到底的设计模式，开门就是敞开式厨房，有一张类似学习桌又像餐桌似的摆放在靠窗边，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和一排衣柜，衣柜后面是移门卫生间。

　　小小的房间一应俱全，干净整洁，简约风格，实在是叶子洛的品味。

　　“为什么不是单人床？”叶子洛问。

　　江寒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笑，道：“也许你以后会想要大床，所以，干脆就让你睡大床了，不习惯了话，再换床，怕你认生。”

　　叶子洛还没搞明白，不过这一说，似乎有点道理，难怪自己在宿舍老是失眠多梦睡不好，敢情这是换床的原因。

　　叶子洛进来坐在床边，江寒则把打包好的小吃放在了厨房柜上：“这里的冰箱不大，但够你用了，家电也齐全，如果你实在不想吃就把它放进冰箱里。”

　　另外这里没有给你配座机电话，因为隐蔽性的原因，我们都会配手机。

　　“手机？”叶子洛问道：“学生也可以用手机吗？”

　　“学生当然不可以用，但你可以用。”顿了顿后，“暂时你还没上高中，等你决定来了，都会有的。”

　　叶子洛开始反思感慨道：“这哪是来上高中啊，简直就是来享福的吧。”

　　江寒却道：“这本来就是你该有的生活。”

　　叶子洛不解。

　　“那么现在决定好了吗？今晚留在这儿适应一下？还是决定回桃花源呢？”

　　叶子洛不答，坐在床上摸着黑白格子的纯棉被套。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今晚就在这住一晚，我明天上午来接你，送你回去，可好？”

　　叶子洛微笑点头。

　　江寒离去关门后，叶子洛的笑容消失，浑身软绵的躺在床上，闭上眼，复盘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来不及思考，信息量庞大来不及消化，这才一个人静静的去拆解。突然睁眼，眼眶开始泛红，豆大的泪珠不自觉的一颗一颗往眼尾流出，不自觉闷哼了声：“妈妈！”陷入思母的情绪里不知过了多久，想要去沈家一探究竟。

　　叶子洛的脑海里忽而闪现程少桢的身影，他多想要程少桢陪他一起去，现在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只有他了。

　　可又想，他恋爱这件事瞒着自己，有把自己当弟弟吗？张彬都坦然相照，而他程少桢却隐藏着秘密。

　　他难过，失落，失望，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原来程少桢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别人的男朋友！

　　叶子洛清醒后关灯下楼，小跑到路灯时与江寒打了个照面。

　　“去哪儿？”江寒拉住他的胳膊问道。

　　“我要去舅舅家看一看。”

　　“猜到你会这样，还说在这里睡一晚上？”

　　叶子洛坦言：“我睡不着......心里不踏实，不把事情搞清楚，我没办法安心回去上学。”

　　江寒轻叹，松手道：“我开车送你去，不过起码要三小时。你在车上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叶子洛点头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才知江寒其实并未离开。他从车窗看到了安兴市独有的夜景，张彬和京小蝶从未告诉过自己，属于三四线的沿海地区原来和温华市一样繁华。

　　脑海里一会出现沈慧的笑脸，一会出现叶华的身影，一会出现程少桢温柔抚摸自己秀发的样子，他心里压抑太久的情绪瞬间翻涌，泪流不止，暗思：为何那些爱自己的人最后都会离开他？

　　三小时的路程对叶子洛来说特别漫长，漫长到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才到达久违的温华市。当初为了躲债离开自己成长地，那个五楼六十多平米的家再也不会属于他。

　　丝毫没有困意的他一路都在惆怅，观看着这一路的夜景，温华市还如从前一样，仿佛并未因为他一家的消失而变得有所不同。

　　“叶子洛，我们到了，你确定这个点去沈家吗？”江寒手持方向盘正在减速。

　　“去，舅舅家在江滨路288号，奇隆别苑。”叶子洛回答得很坚定。

　　江寒一言不发听从安排，一路加速，此时已是午夜十二点。

　　下车后来到别苑，保安认出了叶子洛，上前说道：“可怜的孩子，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

　　叶子洛顾不得江寒是否跟在身后，向保安点头后飞奔似的跑到23幢，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心脏，没有让他因为快速奔跑而晕倒。他在别墅围栏按门铃，阿姨开了门，那是专门照顾沈外公的护工，一见到叶子洛就流泪，拉着他进屋。

　　江寒看到叶子洛进去了便转身回到了车里等候。

　　叶子洛进屋时，家里人都已睡了，大厅摆放着两张黑白相框，一个是外婆，一个是——沈慧。他的心不由得绞痛，支撑不住单膝跪下，哽咽无声地把沈慧的照片抱在怀里。

　　沈挺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披着一件加厚羽绒服：“子洛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子洛哭泣的脸，说不出话来，转过脸擦拭泪水再望着沈挺缓缓靠近自己，低声道：“舅舅......怎么会这样？”

　　沈挺的眼眶瞬间红了，“如果当初不嫁给你爸，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是她的命。”

　　说完拿出准备好的银行卡递给叶子洛，嘱咐道：“这是你妈妈生前买的意外保险赔偿款二十万元，你收好。原本打算过几天去桃花源给你的。”

　　叶子洛眼泪还没止住，听闻惊愕，问：“舅舅？我妈妈为什么要买意外保险？我爸呢？”

　　沈挺平息了情绪：“这是你妈妈生前买的，受益人是你。你爸他......我也无能为力，五年后才能出来，不过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有舅舅在。”

　　叶子洛诧异道：“我爸到底欠了谁的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挺沉默，叶子洛追问：“舅舅，求求你，告诉我吧。你打算这样瞒我到什么时候？什么事都瞒着我，我还能安心生活吗？”

　　沈挺沉思了会儿，望着阿姨道：“婶儿，还得麻烦您给子洛弄点吃的来，这孩子回去没多久都瘦了。”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做。”

　　沈挺见阿姨进了厨房，语重心长道：“你还记得跟你爸合伙开公司的那个秦总吗？”

　　“秦真叔叔？”

　　“我不确定，没有证据，但这人很有问题。”

　　“他不是失踪了吗？上次公司出工伤事故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

　　沈挺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这是意外吗？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叶子洛不解，问道：“秦真叔叔会拿一百万出来做一场骗局？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查过这个人，他是你爸爸以前合作人的朋友，那个人因为楼房质量不过关，后来被抓起来了。”

　　“这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可那时你爸就是做建筑建材生意的，是材料的原因导致他朋友被抓。但，其实你爸也是受害者。”

　　“秦真叔叔会不调查清楚就把所有的罪名怪罪在我爸爸头上吗？”

　　“这就是关键所在，你爸从那件事后不也躲起来了？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后来就有了秦真拿一百万出来合伙开公司的事了。”

　　叶子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妈妈当时不肯辞职，原来她早就发现了端倪。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挺托扶起叶子洛坐在沙发上，这时，阿姨端了碗白汤面。

　　“煮了碗汤面有助于消化，叶子洛正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多要吃些有营养的食物。”阿姨以为叶子洛身边有人照顾便直言。

　　沈挺解释：“他住宿全封闭式的，食堂的饭菜又能有多少营养呢？又是乡下地方，填饱肚子大概就已经很不错了。”

　　叶子洛抬眸望着沈挺，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何沈挺总是离自己那么远？小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关心我？”

　　“上次你爸因为躲起来的事，我就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外公病了之后，这一行他就没有了靠山，那些人合起伙来想整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家里人都劝你妈离婚，你妈就是不肯！如果那时候离了婚，现在也不至于......”

　　叶子洛不解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害我爸？为什么是我爸？”

　　沈挺低沉道：“因为他没有背景，出了事最适合背锅。只是他逃得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从桃花源出来打拼想翻身换阶层，不是一代人就能就轻易做到的。当初站得有多高，最后摔得就有多惨，只是我没想到，我姐会因此丧命。”

　　叶子洛感觉这个世界好不真实，好残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先回桃花源学习，不用管这里的事，你爸已经进去了，关于那些事，还有我，我会请律师保他。只是对你考学选校会有影响，你要做好准备，有些学校你无法选择了。”

　　叶子洛惊道：“舅舅说的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已经悟了，点头。又道：“爸爸被关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我给你地址。”说完起身进房间，一会儿出来递给叶子洛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还有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舅舅，这个？”

　　“这个是给你准备的，你外公虽然中风了，但心里挂念你，我说给你买个手机随时好联系，他才笑了。”一边拆盒子一边拿出手机安装电话号码，“其实，我明白，他就是心里自责，如果当初出了事，凑钱为姐夫还债，也许姐姐就不会有事了。现在只要你好好的，他心里才能安心。”

　　“外公不用自责，谁都不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会好好的，舅舅也不用担心我，爸爸不在家了，我还有奶奶要照顾，我会好好生活的。现在我是家里的男子汉。”

　　沈挺轻轻拍了拍叶子洛的肩，轻声道：“你懂事的让人心疼啊，孩子，难怪我姐姐舍不得你。”

　　一把抹去泪水后，把安装好的银色索尼爱立信递给叶子洛，道：“这是最新款的手机，像素很好，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应该也喜欢拍照，所以选了这款手机。”

　　叶子洛拿着这款娟巧质感丝滑的手机，感觉价值不菲，“舅舅，我可以去工作吗？”

　　“不可以，你要读书。舅舅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

　　“不是的，舅舅，我是说，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吗？”

　　沈挺沉默了会儿，道：“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过来的？是谁送你来的？”

　　“是江寒老师，想让我报考他的高中，去学艺，他为我安排好了食宿。”

　　沈挺听闻很陌生，“江寒？没听过，不认识。”

　　叶子洛又问：“那江枫大师呢？”

　　沈挺眉头紧蹙，思虑了会儿，道：“没听过，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是古画修复专家白老师的学生。”

　　“什么？”沈挺惊道。

　　叶子洛感知到了什么，歪头侧看着沈挺，心想难道真的有白姑娘这个人？

　　沈挺摇摇头，感叹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真是造化弄人啊。”

　　叶子洛已经等不及了，追问：“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舅舅也认识白老师?”

　　沈挺叹息一声，“岂止认识，那场车祸，你外公是参与者。”

　　“......参与者？”

　　“就是你外公开车出了车祸。”

　　“外公是那场车祸的司机？还是外公是白老师的司机？”叶子洛惊问。

　　沈挺道：“你外公在做生意起家之前是白老师的司机，那时候姐姐经常和白老师的女儿一起玩，小时候白老师经常出差要去外地博物馆工作，所以他女儿经常在我们家生活。”

　　叶子洛听闻沈挺所说白老师果真有个女儿，“舅舅，白老师叫什么名字，他女儿叫什么？”

　　沈挺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些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白老师车祸以后，白家人就彻底和我们断了联系，虽然你外公是幸存者，但外界传言很多。当时白老师是要出国工作的，你外公也因祸得福，结识了很多有名的商人，这才走上了经商之路。白老师的名字叫白清风，女儿叫白洛，想起来了，你妈喜欢叫她阿洛。跟你名字一样。”

　　叶子洛又问:“舅舅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为什么妈妈要给我起名也叫我阿洛？”

　　沈挺直言：“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甚至都不明白为何姐姐不生育，还要对外宣称自己不孕。”沉思后又道：“你外公也曾怀疑过你是不是白家人，姐姐在替他赎罪。但很快就否定了，因为白洛后来出国留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根本无人知晓她的下落，又怎会和姐姐扯上关系，思来想去，只是巧合，或许姐姐天性如此，选择做幼师也是确实喜欢孩子。给你取名阿洛，想来也是为了怀念小时候吧......”

　　叶子洛明白了，生母白洛不是出国了，而是彻底不与沈家有所瓜葛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生父到底是谁？又怎么会出生后就在孤儿院里的呢？

　　叶子洛悟到自己也许并非被抛弃的孩子，白家人有文化修养是绝不会做出丢弃孩子的事，一定另有原因。他忽然内心感到窃喜，原来自己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这一刻，他感觉世界变得不一样了：“舅舅，江寒老师还在外面等我，我就不在这过夜了。我可以把妈妈的照片带走吗？”

　　“你们现在去哪？”

　　“我想带江寒老师去住酒店，他今晚开车送我回来一直没休息好，我想明天去看看妈妈......”

　　“家里有客房，让你的那位江寒老师进来住一晚？”

　　“我应该遵从江寒老师的意愿。”

　　沈挺低头，沉思后淡淡道：“不，我和你一起去，邀请他，虽然家里刚办完丧事，但既然是你的老师，进来看看你妈妈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好，听舅舅安排。”

　　“可是你的面，一口也没吃，阿姨要是看见了，又该难过了。”

　　“舅舅，我是真的吃不下，对不起。”

　　沈挺脱去羽绒服换上了大衣，问道：“要不要加衣服？”

　　“我不冷，舅舅为何脱了羽绒服？”

　　俩人走在路上纠结着衣服的保暖性：“那个羽绒服是姐姐的，我没舍得扔，留个纪念，还有个传说，穿上了过世人的衣服会带来好运。”

　　“还有这个说法？”叶子洛有些震惊。

　　沈挺笑而不语，来到大门外，与保安打了个手势开门后，就来到停在路边车旁。

　　江寒老师见俩人迎面而来，立马摇下车窗，问：“这是你舅舅？”

　　沈挺像个中年男子，挺着个大肚子，相貌看不出有多好看。虽然在黑夜中，也能明显感觉到不是善类。

　　叶子洛没有表情，只是点头。

　　沈挺道：“江寒老师吧，叶子洛跟我说了，您要不就到我家将就一晚如何？明天带他去看看妈妈。”

　　江寒看着这个沈挺的面相并不想打交道，但叶子洛在此，只能点头答应，三人往别墅走去。这一晚，叶子洛抱着沈慧的照片睡得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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