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往事
“302床家属,你先回去拿点洗漱换洗物品,接下来的几天患者身边离不了人。”值班护士敲门提醒。
江承聿有些呆滞,答了声“好”,又往病床上望了眼,匆匆离开。
他只拿了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那本速写本,又在医院超市买了热水壶和毛巾——给她擦去身上的冷汗。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江承聿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脑袋上,一夜未合眼。
许沁鸢的耳边全是江承聿絮絮叨叨的声音,困意伴随着恐惧袭来,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而后意识骤然抽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自己扎着羊角辫的年纪,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遇见了一个小男孩,他也带着助听器,和江承聿一样。他经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嘲笑,而她总会驱散那些坏人。
她拉着他去街角那家老字号雪花冰,每次都点双份的红豆味;放学路上,两人会溜进公园,在滑梯后面分享不被家长允许的辣条;她会把珍藏许久的贴纸分他一半,他则用不太流利的话讲述在书上看到的故事。那段日子,阳光总是格外明媚。
直到有一天,他低着头告诉她,他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憋着眼泪,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再去吃一次雪花冰吧。”
去冰店的路上,男孩指着街边的超市:“等······等我,买······你爱,吃的······糖。”
她乖乖站在门口,看着他跑进去的背影。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嘴,满手烟味呛得她喘不过气。她被猛然抱起,塞进一辆面包车的后座,车门“砰”地关上,玻璃外,是他拿着棒棒糖冲出来的身影。
他的表情呆滞,好像在张着嘴大喊“报警”,随即挥舞着手臂追了上去。
她拼命拍打着后窗,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车里一片昏暗,只有雨点砸在车窗上和雷声震颤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拖进一个潮湿的房间,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再有意识时,是被一阵“砰砰砰”的砸门声惊醒的。周围黑得像被泼了墨水,霉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脚腕处传来冰凉的束缚感,一动就听见铁链拖地的摩擦声。
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黑暗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带着哭腔,磕磕巴巴的,熟悉又遥远。
突然,一阵混乱的响动传来,伴随着男人的咒骂。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接着是物体落地的声音,一个黑色的东西滚到她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助听器,好像是那个男孩的······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前,她听见了警笛由远及近的声音。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许沁鸢睡了一天一夜才做完这个梦。
她缓缓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鼻尖萦绕着浓郁的消毒水味,身下是柔软的床——她意识到是医院。
许沁鸢动了动手指,目光落在床边的凳子上,一本摊开的素描本静静地躺着。仔细端详,上面画的,正是她睡着时的模样。
她努力伸长手臂拿过本子,指尖划过纸面,一页页往前翻。
画里有蹲在地上看蚂蚁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有捧着雪花冰眯眼笑的小女孩,有给小男孩递助听器的小女孩······
翻到首页,是她见过无数次的磨损封面,这是江承聿的速写本,她从未翻过,不知道里面原来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沁沁!”门口传来急切的声音,像一道电流击中了许沁鸢。这声音,和梦里那个男孩喊她的语调,几乎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速写本从手中滑落。门口的男人放下热水壶,脸上写满了惊喜与心疼,眼眶泛红。夕阳勾勒出他的脸庞,与记忆中那个戴着助听器的小男孩渐渐重叠。
许沁鸢终于记起梦里的男孩,初识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说话有些磕巴,但是每个字都很较真:“我······我叫,江、承、聿。”
江承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醒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按下呼叫铃,目光紧锁着她,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医生检查过后松了口气:“醒了就好,好好休息。”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江承聿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许沁鸢抢先一步,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江承聿,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江承聿一愣,目光落在地上摊开的速写本上,急忙解释:“这画······”
“二十年前,我们就认识,对不对?”她打断他,眼神里带着笃定。
江承聿怔住,有一瞬的出神,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全都想起来了?”
许沁鸢轻轻点头,刚动了下脑袋,一阵钝痛袭来,她忍不住蹙眉。
“怎么了?”江承聿立刻紧张地前倾身体,伸手扶住她。
“没事。”她缓过来,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江承聿沉默片刻,缓缓摘下左耳的助听器,露出耳后那道浅浅的疤。
“二十年前,我顺着车辙印找到那栋废弃大楼,上天眷顾,门锁很松,我用地上的石头没砸几下就脱落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讲故事娓娓道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躺在地上,脚被铁链锁着······”
许沁鸢望着那道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枕头。
“和你做朋友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江承聿的声音有些哽咽,“没人笑我说话结巴,没人抢我东西,没人用石头砸我······每天都很快乐。”
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我出国前去看过你,你还在昏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沁鸢伸出手,轻轻覆在他耳后,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江承聿,”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记起你给我买的棒棒糖,记起我们一起吃的雪花冰,记起······你挡在我面前。”
江承聿的眼眶终于盛不住溢出的情绪,洒落下来,他握住她的手,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上,熠熠生辉。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终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醒来没多久,派出所传来消息:“嫌疑人姜国文已经抓捕归案,他正是二十年前绑架案的犯人。”
许沁鸢指尖一颤,碰倒了床头的水杯。江承聿弯腰去捡,袖口上滑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
“你······”她声音发紧。
“没有。”江承聿急忙解释,“那晚,我快撑不住了,但是······”他喉结滚动,“你身边只有我了,我不能倒下,所以缠了纱布提醒自己。”
许沁鸢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纱布,咧开嘴角:“真棒。”
窗外的天光漫进来,刚好照见江承聿红透的耳尖。
许沁鸢醒后第三个小时,江承聿才敢给双方父母打电话。
凌晨四点,四位长辈和值班护士求情,想进病房看女儿,无果。终于等到探视时间,四人几乎同时冲进病房,看着许沁鸢头上层层叠叠的纱布,红了眼圈。
“都记起来了?”许母摸着女儿的脸颊,指腹的茧子蹭过她眼角。
尘封的往事就这样缓缓被揭开······
二十年前,许父公司刚起步,承接了个小区供暖管道改造的工程。姜国文当时是个手艺不错的包工头,带着十来个同乡做项目。他们前期确实很卖力,但到了中期验收时,许父发现他们把国标管材换成了壁厚不足的次品。
“冬天供暖压力大,三年就得爆。”许父蹲在工地上,手指敲着那些偷梁换柱的管子,语气生硬,“必须停工整改,根据合同还要扣了第二期工程款作为返工保证金。”
姜国文带着工人闹了三天。他跪在办公室,说同乡们都等着工钱过个好年,说寒冬腊月返工太难,甚至想私下塞钱了事。
许父把合同拍在他面前:“关系到人命,你让我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姜国文只能咬牙赔钱返工,不仅没赚到钱,还欠了同乡们的工钱,团队也因此散了伙,他的名声在业内彻底臭了。
姜国文始终觉得是许父太较真毁了他。在他看来,行业里偷工减料是常有的事,他完全可以不去管,却偏偏揪着他不放,害他丢了面子、断了财路。
他曾经想通过绑架许沁鸢敲诈工钱,没成功。二十年一晃而过,没想到他的怨气越积越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