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

　　当你试图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仿佛你的身心都会在无意识中指引着你慢慢向她靠近，生活里已经惺忪平常的场景，也会开始慢慢出现这个人的痕迹，留下与她相关的点滴。如同俗套的话常说“缘分，妙不可言。”

　　陈微打算今天去宿舍查寝。这个念头来得突然，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

　　坐在阳台上无数次看过的“红枫道”是离开教学区，去往女生宿舍楼的必经之路。直到她的脚步踏上那条红枫道，她才恍惚意识到，这条路的尽头是林姝薇生活的地方。

　　午休的两个小时已经过半，学生们大都已经回到了宿舍。

　　陈微独自走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红枫道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散在路面上，即使刻意避开也还是会踩到，已经干枯的枫叶变成了棕色，被踩碎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新叶的清香和旧叶腐烂在泥土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偶尔亲近自然就是会让人的心境变得平和，陈微在心里感谢那位新校长和神秘校友的馈赠，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刚才谈话的“落败”带给她的沮丧好像也被驱散了。

　　飘落的红叶仿佛下着一场红色的雨，陈微举起手机想要记录下这落雨的瞬间，对着头顶，对着半空中，又对着柏油路面，反复按下好几次快门，似乎怎么也无法拍出满意的照片。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反复调整终于确定了一个满意的角度，笔直高挺的树干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取景框里的天幕白得像水洗过，火红的枫叶一片一片飘落，她按下快门。

　　空荡的白色天幕，火红的枫叶飘零，画面里突然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手里还捧着一杯热奶茶，穿着校服、系着红色围巾的女孩闯入填补了画面的空白，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只剩下两个弯弯弧度，手上还比了个“v”。

　　手机居然卡顿了一瞬，白屏闪过，快门像是慢镜头的眨眼，画面才缓慢地恢复。

　　定格的照片缩略回相册，手机里的画面又变成动态，女孩放下了比耶的手，笑容还是天真灿烂。

　　陈微放下手机，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又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林姝薇，甚至忘记了怎么开口说话。

　　“老师，被我吓到了吗？”这个林姝薇好像又变回了一周前的林姝薇，今时今日触及的冷漠和戒备好像都只是陈微的错觉。

　　“老师你是要去宿舍吗？”林姝薇的眼睛亮亮的，说完还举起冒着热气的奶茶抿了一口。

　　陈微看着透明的包装和里面的绿色，应该是食堂某个窗口卖的抹茶，她之前喝过，味道意外的还不错。

　　陈微点点头，枫叶还是兀自飘零着。

　　林姝薇佯装抱怨地开口：“老师你找我谈话，我去食堂吃饭都没什么菜了，随便吃了点就这时候了，马上都要敲午休铃了。”她撇嘴，刘海下眼睛的弧度还是弯弯的。

　　陈微要说点什么，林姝薇突然伸手凑近她，陈微的视线跟随着她的手，那只手从陈微的左肩上拈起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停留的枫叶。

　　陈微看着林姝薇拿过那枚枫叶仔细地端详，然后眼露讶色凑过来向她展示：“哇，老师你看，这片枫叶长得特别好呀。”

　　林姝薇的手伸过来，捏在她手里的这片枫叶确实从形状到颜色都无可挑剔，叶片上的纹路脉络清晰可见，连边缘都仿佛是精细修剪过，陈微的目光随着还泛着细腻光泽的红棕色缓缓上移，视野里系在林姝薇脖子上的红色毛线围巾十分惹眼，在室内从没有见她戴过，这时候在漫天飘零的红枫中，衬得林姝薇小小的脸更加雪白红润。

　　陈微有点出神，林姝薇面对着她，仿佛有点羞怯似的开口：“老师，这片枫叶可以送给我吗？”

　　陈微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害羞，有些诧异地莞尔：“这不是我的枫叶。”

　　林姝薇脸上闪过的表情略有无措，然后她笑出声，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手指捏着枫叶的梗来回旋转着叶片：“好吧，那这是我的枫叶。”

　　两人在红色的雨中并肩向着宿舍走去，踩着落叶的声音从一个人的变成两个人的。

　　林姝薇走在她身边，像是第一天陈微领着她去教室那天一样沉默，手上还在把玩着那片如获至宝的枫叶，她的校服上，她扎起来随着步伐晃动的马尾，都时不时带来若隐若现的香气。

　　陈微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身旁的气味反复激起她难以自抑的好奇。

　　“那天晚上，是你给我打电话了吗？”陈微再一次尝试，选了一个貌似是最无关痛痒的问题。

　　身旁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如常地与陈微并肩走着，陈微转过头看见林姝薇眼睛还是盯着那爱不释手的枫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似乎也毫无作用，陈微其实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对于感情太迟钝，所以她没法理解到林姝薇的亲昵从何而来，又因何好像变得冷淡。即使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无意中带给林姝薇什么，她还是试图回忆，曾经自己是否也同样对老师们产生过信任或依赖。

　　总是这样的，校园里似乎是作为“权威”存在的传道受业解惑者，带给学生的除了学业上的支持，似乎大部分时候在生活中也同样的轻易地被信赖，尤其是当班上全是住校的孩子，教师这个身份仿佛总是或多或少被赋予更多一层长辈更甚者是家人般的亲近，相应的，应当负担的这一层感情背后的责任也更重些。

　　“老师，那天晚自习的时候你看起来特别难受，晚上班长就说你要请一周假。转学来之前，妈妈就让我先记了班主任的号码……有点担心你，所以冒昧地给你打电话了。”林姝薇还是缓步走在她身边，开口却如同自言自语，语气平淡，音量越来越低。

　　眼看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林姝薇又抿了一口奶茶，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在宿舍楼下停下了脚步，然后开始在她的校服口袋里翻找起来。

　　“老师，给你。”林姝薇从口袋里掏出好几颗蓝白锡纸包装的糖果，自顾自握起陈微的手然后摊开她的手掌，放下糖果后又重新合拢她的手，“这是那天晚上的蓝莓奶糖，我之前在我们去过那家便利店买到的，味道很特别，每次放学路过我就顺便买点。”

　　“最近没怎么在天台见到老师……”

　　林姝薇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衔接，仿佛只是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发现，目光却仍停留在陈微握着糖的手上。

　　陈微木讷地愣在原地，一种窘迫催使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发烫。即使被撞见抽烟这件事情已经发生，被学生直接点破还是让她有点无地自容。

　　“老师在戒烟吗？这个也是蓝莓味，我想着作为替代的话，应该……还不错”

　　握着的那把糖果，也许是因为一直藏在口袋里，硌磨着皮肤的锡纸包装还带着温度，林姝薇背靠着宿舍楼站在面前，两人明明相视而立，那双眼睛像玻璃一样透明，倒映出身后的漫天红枫，陈微却看不出那眼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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