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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久
浓烟带来的苦味,在鼻腔里经久不散。
月色朦胧,却透不进会场的地下室,天气压抑、闷热,风雨欲来。
权少哲一直清醒着,他口干舌燥,整个身体都被绳索缠绕,手腕极其发酸,被蒙住了眼,又被无情地扔在了潮湿又冰冷的地板上,这里兴许还有虫子爬过。
他知道火被扑灭了,甚至好像依稀听见了梁霜月哭哑的嘶吼,他也不停地喊,可是却好像没人能听见,直到声音已经哑得喊不出来,权少哲才罢休,只跟自己感受到的身影对峙。
“你是谁?为什么绑我?快放了我……”
他的心里有无限怨恨,平时凄厉又冰冷的语气如今却只剩下虚弱,那个人明明在,他感受到风声、脚步声,明明就在他周围不断走动,可那个人却就是不理他。
直到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又来了一串脚步声,他的眼罩忽然被扯下,旋即,被熟悉的松香味包围。
“权少哲!我还以为你死了!!”
权少恒忽然一把抱住权少哲,失而复得的喜悦短暂冲散了兄弟之间的隔阂,权少哲的手脚却都被绑着,见到哥哥,他更为激动。
“哥!我害怕了,你快带我回家吧。”权少哲虚弱至极,他可能在这个地下室待了一整天了,现在又饿又渴,如若不是看见了权少恒,他还不知道这种绝望要持续多久。
可权少恒却不是来救他的,哥哥的身边还有另一个熟悉的人——段影。
那个人站在黑暗处,像个融化了的影子,沉默又无情地看着他,眼神里再也没有带着歉意的温柔了。
“你还知道害怕!?烧会场的时候你怕不怕!?你和梁霜月就这么想毁了我的一切!?”权少恒的愤怒扯回了权少哲的注意力。
尽管被哥哥这样骂着,他还是被松绑了双手,不再那么难受。
看着权少恒还是关心他的样子,权少哲又重新振作起来,顿时服软道:“哥,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是你跟梁霜月不肯放过我!”
权少恒不比权少哲的处境要强上多少,这一整天他一直都在承受着失去亲人朋友的煎熬。
憔悴、狼狈,魂不守舍,他再也不能忍受权少哲和梁霜月为他制造任何不安了!
而段影忽然在半夜打来的一通电话,简直像是死而复生的奇迹。
他甚至不敢打草惊蛇,一个人悄悄赶过来,看到“死而复生”的段影,再看到自己的弟弟,这颗碎裂的心终于又开始修补。
原来段影在冲入那间起火的房间时,就已经看到了要从另一扇门逃走的权少哲。
权少哲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他损坏电线引起火灾,再通过安全门逃走,可他却没想到,身后会有一个人突然出现,直接捂住他的口鼻,疯狂拖拽……
他就这样被趁火打劫,绑进了地下室,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哥,我也不想争,我宁愿去装傻,可越是这样,我妈她就越疯,我只能听她的话……她这一辈子都过得很可怜……”
权少哲说着,竟然泪如雨下,晶莹的泪在月光下剔透的像宝石,可他的感情又能有多真挚呢?
“你这么善良?怎么不他妈心疼你哥哥!?”权少恒顿时讽刺道。
话音刚落,此时楼上忽然一阵响动,他听到梁霜月近乎疯狂地大喊,“权少恒!你快滚出来!我看到你过来了!”
以往起码可以装得端庄温柔的女人,如今的声音却嘶哑得像乌鸦。
权少哲反应很快,顿时喊起来:“妈……!”
他的嘴却瞬间被段影捂住,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听到了这个熟悉又让她死灰复燃的声音,梁霜月再不能忍受一秒钟的煎熬,疯狂喊道:“少哲!!你还活着对不对!他们把你抓了!我给你报仇!权少恒!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陆时久!”
梁霜月的眼光太尖锐,她早就看出来权少恒和陆时久的关系不一般,又怎么可能少得了调查跟踪?就算绑架陆时久,也是梁霜月一定能做出来的事。
权少恒顿时沉不住气,立即上去查看情况,段影则死死按着权少哲的嘴巴,不允许他发出一点声音。
权少恒急匆匆走了出来,又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只见梁霜月正站在废弃会场的中央。
破败的会场里还弥漫着烧焦味,风吹刮着破落的器材建筑,发出凌乱的响声。
陆时久就被绑在了一根烧黑了的铁架子上,梁霜月手里捏着一把刀,紧紧地抵在了陆时久的颈侧。
“梁霜月!你要是敢让他流一点血,就直接去给你儿子收尸吧!”
此话一出,梁霜月明显害怕起来,可她架在陆时久脖子上的刀还是没有收回,“如果我儿子死了,我就让你们全都去陪葬!”
这里确实有太多梁霜月的保镖了,反倒衬得权少恒孤立无援,又有保镖去砸地下室的门,试图营救权少哲。
权少恒一声令下:“段影,如果门开了,你就捅死权少哲!”
梁霜月终于沉不住气,收回了刀,她把她儿子看得太重要了,顿时慌了神,“够了!你把他放了!”
权少恒盯着陆时久的方向看,直至看到那把刀子拿远,他才同样敢呼吸,“你不放人,我又怎么敢放?”
可梁霜月连权少哲的脸都没有看到,她太害怕了,胆战心惊道:“他没做错什么,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
“难道会场不是他烧的?!还是他从没跟我争过?是你让事情变得复杂了!还卷进来这么多无辜的人!”
权少恒巴不得将梁霜月和权少哲都送进监狱,可梁霜月却恼怒道:“这是秦梦和权昭欠我的!如果你能息事宁人,我犯不上做这么多!”
梁霜月的眼睛很红,她哭了一整天,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情绪在极端上跳跃,已接近崩溃,现在就连说话牙齿都在打颤。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她欠我一条人命?!她烧死了我的儿子啊!如果老天有眼!这场火就该把你给烧死!!”
梁霜月压抑了数十年的怨恨,终于有朝一日可以把真相通通发泄给冠冕堂皇生活着的权少恒。
“你以为你有多光明正大吗?!是你不配跟我们争!”
当年,她跟权昭才是志同道合,人人羡煞的一对。
梁霜月二十岁就跟了权昭,生下了一个儿子,她被默契和爱情冲昏了头脑,却没想到,权昭会另娶她人。
那个热烈爱她的人可以为了事业变得冷酷,出卖自己,权昭一点也不喜欢秦梦,甚至已经对秦梦充满了嫌恶,但他可以为了前程,选择秦梦也不选择梁霜月。
梁霜月失望透顶,带着儿子远走他乡,可不出几年,权昭却又厚颜无耻的找上门来。
几年时光,权昭越来越忍受不了秦梦,就像秦梦也忍受不了权昭一样,权昭对那个女人的厌恶已经蔓延到了年幼的权少恒身上。
在见到梁霜月为自己生的儿子时,他说他后悔了,他恨不得没有权少恒这个儿子。
两个人就这样旧情复燃,梁霜月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又生下了权少哲,期待有一天,她可以带着两个儿子一起踏入豪门。
可做了的事情哪会有不败露的呢?秦梦并不天真,那个女人某种程度上跟权昭一样冷血心狠。
梁霜月只记得那天她买菜回家,见到房子着了火,她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被烧得漆黑可怖,不停惨叫,还没送上救护车就断了气,而权少哲因为在楼下贪玩而逃过了一劫。
权昭明明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看到了秦梦寄给梁霜月的诅咒信,可那么大一棵摇钱树,秦梦的背后还有秦江打拼一生的基业,他全都舍不得放弃。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活生生地烧死了,他的父母却忍气吞声,连一个公道都不讨,梁霜月无比心虚,她亏欠大儿子太多,每天晚上都能梦到烧焦了的儿子,一遍遍地质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都不报仇?”
这个噩梦一直持续到了一个阴雨天,权昭跟秦梦大吵了一架,最终秦梦驾车离开。
到此刻,确定财产转移的万无一失,权昭才动了报复的念头,安排人去追车,制造车祸。
在秦梦死后,梁霜月带着权少哲顺理成章的嫁给权昭,可她的痛苦却永远都停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就是秦梦偿了命也抵不过她儿子的命!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一个人辛苦养大,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亲生骨肉啊!
可惜,这种怨恨只能随着秦梦的死变成一个秘密,只要再旧事重提,权昭就会不耐烦,觉得自己还有两个儿子,秦梦遭受了报应,他又另娶她人,已经圆满。
梁霜月就这样忍啊忍,心里的痛苦已经从一滴树脂凝结成了一枚琥珀,层层包裹着恨意。
直至权少哲摔傻了,权昭又重蹈覆辙,开始对权少哲不闻不问……
爱早就随着时间消磨的一干二净了,梁霜月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无比地恨自己爱的人,这种恨甚至超越了秦梦,超越了任何人对权昭的恨。
她也开始频繁的跟权昭爆发争吵,据理力争自己的儿子才应该是权昭的心头肉,“要是少恒知道秦梦是被你这个父亲害的,他也不可能会原谅你的!”
“啪——”
权昭恶狠狠地给了梁霜月一巴掌,梁霜月反而笑了,她忽然想明白了,她一定要弄死权昭!
恰巧,命中注定,她的帮手从天而降,此刻陆涯正站在门后,慌乱又无措地听到了权昭杀妻的秘密……
陆时久却趁她说话的空隙悄悄解开了束住手的绳子,梁霜月的保镖顿时冲了过来,她精神紧张,被吓了一跳,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质要逃,下意识挥下了刀!
刀锋略过发梢,一路划断了陆时久戴着的项链,琥珀猛然坠地,摔成了两半……
霎时间,保镖将挣脱了绳子的陆时久按倒在地,权少恒却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陆时久的脸颊被刀划破,流下鲜血,他却很心疼地拾起地上破碎的琥珀,歉疚道:“琥珀……碎了……”
权少恒半跪在地上,抚摸着陆时久的脸颊,只一遍遍安慰:“是我们自由了……”
数万年的时光,在琥珀碎裂的这一刻,虫子终于挣脱了桎梏。
权少恒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做过什么,秦江临死前收到的那封信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会忍耐梁霜月的仇恨,任由这么多年的陷害。
可现在他再也不会怕,再也不会忍。
他将陆时久扶起来带到身后,又一步步向梁霜月逼近,宣判着最后的结局:“梁霜月,你再也见不到你儿子了!”
梁霜月却疯狂冲到地下室的门边,可门被反锁,又被拦住,根本撞不开……
地下室始终有响动,可她却听不见权少哲的声音,反而是凌乱的脚步声,又猛地有钢铁撞击的声音。
“权少恒,你不能杀他!他可是你弟弟啊!”梁霜月心急如焚,这么多的人,她身边这么多的人,可是没有人能帮她!没有!
她的大儿子已经死了,死在了秦梦那个恶毒女人的手里,她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儿子又死在秦梦儿子的手里,这未免对她太残忍了!
权少恒的手上还沾着陆时久脸颊上流下的血,红艳艳的,像火光,他质问道:“你忘了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了吗?!你难道还指望我有一点良知?”
梁霜月扒着那扇打不开的门,无力地跪倒在地,“我再也不会害你了!我可以走,或者我去死,求你别杀你弟弟!”
天空乌云密布,气压极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有淅淅沥沥,逐渐变大的雨从天而降。
梁霜月泣不成声,汗水混着泪水,碎发黏在了额头上,她恨不得下跪磕头,可权少恒的表情始终那样平静。
权少恒又跟权昭长得那么像,漆黑中,就像是死去的权昭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权少恒冷声开口:“你放心,我可是权少哲的哥哥,怎么会杀他呢?”
梁霜月的肩膀却忽然被权少恒按住了。
那个人居高临下,俯下身,注视着她,一句一句,像刀在划。
“明明是你杀了他!是你让他去做杀人的勾当,是你让他放火造孽,明明是你的仇,却要他来报!你连累了你的大儿子还不够!还把你的小儿子亲手给害死了!”
“砰——”
雷声轰鸣,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焦黑的会场,风雨狂乱地吹刮,周围的一切都在响,就像是人在发出嚎叫!
啊啊啊——
梁霜月疯狂甩开权少恒的手,她接受不了一切,焦黑的会场跟起火房子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不断交织,她愈来愈分不清现实和噩梦。
地下室里一丁点的动静都可以让她失魂落魄,此时,那扇在她身后,她死命去撞也不开的门忽然毫无预兆,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
权少哲顿时出现在黑暗中,他灰头土脸,被松开了手脚,又激动地跑到梁霜月身边,可梁霜月却尖叫起来!
“你别过来!是妈妈对不起你!你放过妈妈吧……我没办法给你报仇……不能……”
梁霜月精神失常,竟把权少哲认成了自己死去的儿子,她的泪像湍急的雨水,滚滚而落,眼里投射着的权少哲好似变成了一个烧起来的鬼影!
那鬼影愈来愈近,火快烧到她的身上来了!
权少哲抓住梁霜月,担心道:“妈,我是少哲啊……”
梁霜月却彻底疯了!她在漆黑的地板上爬了几步,躲进门后的角落,捂着头,不停地发抖。
权少哲再也不见往日的得意与恶劣,眼眶里积满了眼泪,强忍着情绪道:“妈,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我?”
梁霜月只不停地念,“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
他不敢再靠近,害怕母亲的情绪再度激动,权少哲转过头,看向权少恒的那一刻,在眼眶里忍着的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哥,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放我们走吧……”
他抓住权少恒的衣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兄弟之间这半生都在争斗,只有全都遍体鳞伤的时候,才肯短暂的互相依偎。
权少恒多希望权少哲能一辈子都当个傻瓜,或许他们倒还真的可以做一对平常的好兄弟。
权少恒将目光注视向段影,这个人永远都这么心软,想着报仇把权少哲绑进了地下室,最终,却还是把人完好无损的放了……
他又看向身后的陆时久,如果没有梁霜月,或许也不会导致陆涯以死相搏,这些仇、这些恨,这些债,因果报应,没有人能逃脱。
陆时久却给了一个权少恒意想不到的回答。
“哥,我们走吧。”
他心中的巨石落地,梁霜月可以疯可以傻,少了最煎熬的折磨,忘记痛苦,也许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权少恒终于甩开了权少哲的手,警告道:“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雨水不停敲打在车窗上,雨幕迎着斑斓交错的灯光,段影开着车,行驶在夜色之中。
权少恒在车里给陆时久简单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又好奇问:“你刚才是怎么把绳子解开的?”
陆时久微微透着光亮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涟漪,轻咳了一声回答:“之前你喝醉了酒,用领带绑完了人就不管了,我只能自己解开……”
听到这样的回答,权少恒忽然笑起来,“看来回家之后,我还要再喝点酒。”
*
几年后,陆时久已经成为了知名设计师。
他设计出了太多产品,放在玻璃展柜中接受最璀璨的灯光。
华贵的珠宝本身具有奢华的魅力,可有一种珠宝,既不珍贵,又不能被展示。
当今集团董事长权少恒的西装革履下,藏着一条设计精美别致,残缺却耀眼的琥珀项链。
项链中镶嵌着半枚琥珀碎片,另一半则在陆时久的身上,折射着深邃又沉静的光芒。
当琥珀碎裂的那一刻起,被封印千万年的虫子得到了自由。
从此,恒久的时间将以新的形式重新降临在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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