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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
程泛声非常自然地加入,用一句话终结话题:“已经分手的前女友不必再提。”
“泛声!”安以愿尖叫一声扑进他怀里,他张开手臂。
他抱着安以愿,目光却依然落在她身上。理应转移视线,逃避他,姜好却无法做到。
安以愿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安知序面朝火堆,兄妹俩对身旁两人长久的对视一无所知。
理应离开,姜好却听见自己颤抖地追问:“你应该,很恨她吧……”
声音极轻,几乎被火堆的噼啪声淹没。
程泛声笑笑,那笑容与平常无异,嘴角很轻地被牵动。
“是啊。”
姜好意识到失言,赶紧看着安以愿补充:“你根本不用吃醋,这么恨一个人不可能会和好的。”
安以愿从程泛声怀里起身,一笑:“我看未必,有爱才有恨。对吧?对吧!”
她故意撒泼,就等着程泛声说只爱她,偏偏程泛声不上钩,笑眯眯地回答:“你说得对。”
安以愿气得在他脖子上狠挠几爪。
程泛声没事,笑着将安以愿推开,姜好却像是被挠到,就如一片落叶,在空中飘转,飘转,落在她心尖。
而她的心为此一颤。
“她偷了你的方案,那后来,研发还顺利吗?”
本不该问,却不得不问。
那段日子,程泛声是如何度过低谷的,她无从了解。
世人往往只惊羡花朵盛开的美丽,对其芽儿如何浸透奋斗的泪泉,不甚在意。
她只知道程泛声再次出现大众视野面前时,已经站在功成名就的起点。来时路的艰辛,无人关心,他也不会诉说。
终究是陈智文冒名顶替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奖项,是陈智文凭借他的研发博得了世人的关注,公司的投资。陈智文赚得盆满钵满,而他一无所有。
而她,是罪魁祸首。
长久的沉默,就连安知序也察觉到不对劲,转动轮椅想要回身看看什么情况。
却看见程泛声遥遥地望着火堆的方向,不,或许更远,他在凝望更加遥远的远方。
而提出问题的姜好眨也不眨,她那双充满忧思的眼睛忧郁地凝着他。
安知序伸手想要去拉姜好的手,有些够不着,他费力伸长手:“好好。”
他的声音不大,湮灭在程泛声的声音里。
“还好。所幸团队里只有两个叛徒,”他的手滑入口袋,目光从火堆上收回,望向姜好,温暖转向寒冷,“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朝着目标前进,很快就到达彼岸。”
又静默几瞬,安以愿也察觉到话题的沉重,连忙打圆场:“不要再说这话题啦,我根本就不关心你前女友,也不关心你之前的事,反正你现在在我面前好好哒。”
她推着程泛声:“走吧走吧,回屋去,冷死了。”
安知序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姜好来推轮椅。他只好自己滑到姜好身边:“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姜好还愣愣地看着程泛声离去的方向,大半思绪敛在围巾下,他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安知序勾勾她的手指,问出牵绕心底许久的疑问:“姜好,你回答我,你和他到底认不认识?”
安知序在亲人面前是很温柔,但他从小也知道,自己在朋友面前是可以随意呼风唤雨的,那些人一定对自己言听必从。
只是他不会这样去做。
这段时间进入公司工作,他逐渐擅长的一件事就是,高高在上地命令别人。
他发现,对下属温柔,他们很难有所回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命令,效果最佳。
但在姜好面前,他还是有所收敛,语气虽硬但不冰:“你和程泛声认识,对吗?”
姜好和程泛声一来一回的对话,他们谈医学、谈工作、谈钢琴、谈前女友,已经足够令安知序心中的警铃大响。
不止这些,同时他还感受到两人之间什么东西在流动,是他可以察觉、却无法触碰的。因为那缓慢流淌的物质,只容许他们两人介入。
姜好缓缓蹲下身,被安知序勾住的手指缠绕上他的手掌,暧昧地摩挲。她歪着头,仔细回想:“我想,当年应该认识吧,毕竟是直系学长。只是毕业那么久,我没什么印象了。”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答案,然而不知为何,安知序却无法松下一口气。
姜好继续茫然地回忆:“刚刚听他那些事,感觉很可惜。我大学导师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可能因为是同专业同领域吧,虽然我比不上他,但也挺能共情这种心血被偷的感觉。”
她看向安知序,眼神清纯:“怎么啦?这样看着我。”
凝着姜好温柔的眼神,在她眉头渐渐蹙起时,他为自己可笑的想法轻叹一口气:“……没事。”
安知序的手向上,扣在她的后脑勺,稍一用力,姜好就乖顺地向他靠近。
新年,冬夜,温暖跳动的火苗,烟花过后的绚烂。
本该有吻,安知序却因内疚不敢靠近。
他怎么能那样,怎么能怀疑温柔的、乖乖的、听话的好好。他是忘了姜好怎么如同天使般降临在他的世界吗。
此刻触碰她,简直是玷污了圣女。
姜好却主动贴近,脑袋埋在他的膝上。安知序只能微弱地感受到她轻轻的重量。
那么轻,却是他的全世界。
-
清晨,姜好收到一封邮件。
发件人:xinyuchengfansheng
内容:下来
她看一眼时间,早上七点。姜好一直习惯早睡早起,不过新年期间有所不同,很难早睡。
困意正浓,姜好窝在被子里又睡过去,几分钟后惊醒,手机界面仍停留在程泛声发来的邮件。
昨晚程泛声就睡在她隔壁那间的客房。
应该是要和她谈工作。姜好想起除夕前一天给他发去的康复报告,那是他之前布置的,针对几个疑难病例的文献综述。
推开房门,整个安家静悄悄的,二楼房门全部紧闭,窗外的红色灯笼在晨风中摇晃。她趴在栏杆上看了一眼,程泛声就坐在一楼沙发上。
路过厨房,几位阿姨已经在准备早餐,热气弥漫。见一楼还有人,姜好不由放慢脚步,慢吞吞挪到沙发那边。
程泛声明知道她来了,手中的书却未放下。
姜好弱弱唤道:“程泛声……”
他没理她,姜好看向他手里棕褐色的书,封面上印着烫金英文《Handbook of Clinical Neurology》,翻译过来是临床神经病学手册。
这是一套丛书,是神经科学领域的参考书。姜好也读过几本,不过读的是翻译本,非常厚重、专业,姜好不太能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啃完。
思绪正放空,程泛声叫她:“姜好。”
他并未看她,手中书页翻动,发出沙沙轻响。
“去弹会琴吧。”
“……”
姜好的步子被黏住。
他的视线稍稍抬起,与她的目光短暂交汇。随后下巴朝着后方的钢琴轻抬。
“我想听。”
我想听,好像是一个多么、多么正当的理由。
“一楼有人……”她低声解释。
他声音已经染上不悦:“你弹你的,我看我的,有什么不行?”
姜好只好踱步挪向钢琴。掀起琴盖,她已决定弹德彪西的《月光》。
宁静的、忧郁的、朦胧的《月光》,缓慢而安静,月光在清晨悄然入室。
明明琴声大小永远不变,但姜好莫名觉得弹一首缓慢的曲子会比欢快激昂的曲子声音更低,不会让忙碌的厨房阿姨们发觉,也不会传递到二楼。
这段时间,安以愿几乎天天请钢琴老师来家里,姜好偶尔会旁听,或在课后教安以愿基本功。有时她也会抽空独自练习一会。
她弹《月光》,安以愿说很不喜欢这首曲子。
姜好向她解释,这可是德彪西的《月光》啊!
安以愿耸耸肩:“什么德彪西德彪东的。我不喜欢这种伤感又慢吞吞的曲子。还是你那天弹的那个什么《夜曲》好听一点,稍微欢快一丢丢,不过就一丢丢。”
最后一个宁静的音符消失在空气中,姜好收起手指,脑袋转向沙发。
翻书声早已停止,合上的书本搁在他的手边。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钢琴的方向,目光似乎没有焦点。
片刻后,才恍然回过神来,与她对上视线。他的手从书下缓缓抽出,抬手招了招。
姜好会意,合上琴盖、推好琴凳,朝他跑来,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小心地在他对面坐下。
她坐下后他立马开口:
“森愈即将开业,那些患者将在开业后陆陆续续办理住院手续。之前你拜访过的那些患者大部分会交由你负责,现在请你在三月之前再进行拜访,撰写一份详细的预评估报告和初步康复方案——具体要怎么写,你应该知道。”
姜好看着他的眼睛,顺着他的引导将答案说出来:“明白,我会基于病历和目前康复情况,为他们制定可量化的短期与长期目标,以及具体治疗方案。”
程泛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钟后才想起什么,拿出手机。
“加下我微信。以后会议你需要参加。”
看到程泛声的头像那一刻,姜好有些怔忪。
头像换了。
不是她了。
不过,本该如此。谁会分开很久后还用前女友的照片做头像。
见她出神,程泛声说:“放心,你还不至于被揍。”
“……什么?”姜好缓缓放下手机,迟钝地反应过来程泛声在说什么。
新愈的高层几乎都是团队里的那些老人,程泛声不是那种会干出兔死狗烹的人,谁对他好、谁不曾在低谷时离去,他会永远记得。
因此,该分股份的分股份,该提拔的提拔。例如蒋桡与就还跟大学那会那样,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康复中心的会议,会有很多姜好认识的人参加。
而他们,都是被姜好背叛过的人。
姜好的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发条被拧到最紧,她绷紧身体,听见自己心脏猛烈撞击胸腔的声音:
“程泛声,我想……向大家道歉。”
“道歉?”好似觉得有趣,程泛声重复了一遍,“你不怕被安知序发现了?”
他盯着她不断涨红的脸颊,翕动的鼻尖,大口大口呼吸的嘴唇,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不连贯地从那里吐出来:
“我欠你们……一个道歉。那件事,我……对不起大家。”
程泛声的声音冷下来:“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如果道歉就能改变过去,那他早就向大家道歉一百万次。
是他,竟然如此愚蠢,纵得女友随意接触设计方案,轻而易举让她偷走。
他也有罪,太相信一个陌生人。
只不过她花言巧语说几句“好爱你”,他就信以为真、全盘托付。
忘记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关系,仅凭爱作为连结的纽带。
而爱,最不值得信任也最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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