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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医馆
金陵城南,桃叶渡畔,旧米市街尽头的三间铺面,一夜之间换了门楣。
乌木匾额,新漆未干,“春雪医馆”四字,是沈砚亲笔——
银钩铁画,却收锋藏刃,如一段温玉。
两侧对联,墨迹犹香:
上联:雪尽江回春作酒
下联:笛横风暖月为琴
横批:回春
拂晓,第一缕雪光落在门槛上。
沈砚素衣狐裘,立于门前,抬手拂去匾额残雪。
谢清晗青衣束笛,发间只簪一枝白梅,与他并肩。
二人一素一青,像一幅未染的水墨。
卯时三刻,吉时。
爆竹三串,红纸翻飞,在雪地里炸开细碎红花。
街坊闻讯而来,扶老携幼,把一条窄巷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认得沈砚——
昔日尚宝司少卿,如今却开馆行医;
有人认得谢清晗——
昔日羽族祭司,如今却坐堂把脉。
众人窃窃私语,却无人敢高声,仿佛怕惊破这雪后初晴的静。
爆竹声中,沈砚抬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春雪医馆今日开张,义诊三日。
凡雪门旧部、羽族遗民,一概不取诊金;
凡寒疾旧伤,一概不取药钱。”
语罢,他侧身让开,谢清晗掀帘,药香涌出,暖如春风。
医馆三间,明瓦净窗,照得雪光通透。
正堂悬一匾,隶书“回春”二字,笔意飘逸,如笛声入云。
东壁药柜,百格抽斗,皆以小篆标名;
西壁书案,摆着《伤寒杂病论》《雪门医札》,纸页微黄。
案头铜炉,沉香细细,与药香混在一起,竟有雪后松涛之味。
沈砚坐左案,素指按脉,眸光低垂;
谢清晗坐右案,玉笛横膝,偶尔以笛尾轻点药方。
二人之间,只隔一架白梅,梅枝斜逸,花蕊含雪。
雪光透窗,映得梅影落在案上,像一段无声的旧事。
第一个踏进医馆的,是个老卒。
鬓发雪白,左臂齐肘而断,空袖在风里晃荡。
他跪在门槛外,哑声道:“雪门旧部韩长庚,求沈先生救命。”
沈砚疾步而出,双手扶起老卒,指尖微颤。
“韩叔。”
他声音极低,却带着久违的哽咽。
老卒抬头,浑浊眼里滚出热泪,滴在沈砚手背,烫得惊人。
原来,当年雪崖一战,韩长庚为护沈砚突围,被御林军斩断一臂,流落江湖。
今日,闻雪门昭雪,特来求医。
沈砚把老卒扶进内堂,亲自为他清洗旧创,敷药包扎。
谢清晗以笛尾轻点老卒脉象,低声与沈砚商议药方。
铜炉内火舌微跳,药香氤氲。
老卒忽然抓住沈砚手腕,声音哽咽:“少主,老奴终于等到今日。”
沈砚垂眸,指尖微紧:“韩叔,以后叫先生吧。雪门已亡,春雪当立。”
午后,阳光斜照,雪化檐滴。
医馆门前排起长队,却无人喧哗。
有孩童好奇,伸手去摸门侧对联,被母亲轻声喝止。
谢清晗抬头,见那孩子衣衫单薄,便招手唤他进来,递上一碗姜汤。
孩子捧着碗,小口啜饮,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她腰间的青玉笛。
谢清晗微微一笑,笛尾轻点孩子额头:“等你长大了,教你吹笛,可好?”
孩子用力点头,姜汤的热气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
沈砚在旁看着,眼底浮起极淡的笑意。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年纪,站在雪门药圃里,看师父教姜野吹笛。
如今笛声犹在,人已散,而春雪医馆,便是新的药圃。
酉正,医馆闭门。
最后一缕药香被风吹散,雪灯一盏,挂在檐角。
沈砚与谢清晗并肩立于门前,望着远处江面碎银万点。
雪灯照在他们脸上,映出疲惫却明亮的神色。
谢清晗忽然开口:“沈砚,你后悔吗?”
沈砚侧首,眸光温和:“后悔什么?”
“放弃尚宝司,放弃锦衣玉食,守着这一方药香。”
沈砚低笑,指尖轻抚门侧对联:
“雪尽江回春作酒,笛横风暖月为琴。
我守的不是药香,是师父未竟的春回。”
谢清晗点头,指尖轻点笛身:“那我守的,便是你未竟的春回。”
灯烬,雪更深。
沈砚独坐灯下,翻一卷《雪门医札》,却久久未翻一页。
窗外雪落无声,江风穿窗而过,吹动案上纸笺。
笺上墨迹未干,是写给北疆的信:
“阿野:
春雪医馆已开张,今日义诊,来者如云。
韩叔来了,断臂之创,已渐愈合。
你那里雪大吗?酒我带回来了,等你共饮。
沈砚。”
信笺折成小小鹤形,压在酒囊之下。
灯烬,雪更深。
而极北之处,赤羽旗猎猎,姜野勒马回望,雪原尽头,似有一盏灯,遥遥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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