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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毒
祁玉安身上的魔气被混沌威压瞬时逼退。刺骨清寒取而代之,那是凌驾天道法则之上的凛冽,砭人肌骨。
他望着玄烬那双翻涌着永夜的眸子,此生头一回这般强烈地感知:力量,原是能将天地碾作齑粉的绝对掌控。
欲魔首领拼死疯扑,墨沉霄游刃戏耍,可在这魔神眼中,不过是孩童打闹般可笑。
而他经脉尽断,灵力耗竭,连立着看完这场闹剧的气力都快要散尽。
直到此刻他才彻骨醒悟,无能为力,竟是世间最沉重的原罪。
玄烬的目光终是从墨沉霄身上抽离,缓缓落向欲魔首领。
没有杀意外泄,亦无魔气翻涌,可那目光触及的刹那,欲魔首领周身的墨绿色雾气骤然凝滞,嘶吼卡在喉间,眸子缩成针尖,四肢竟不受控地抖若筛糠。
跟前的苏小棠猛地抬头,泪痕还凝在苍白面颊上未干。
她大抵是想扑向被玄烬威压困住的父亲,可身子才倾出半寸,便被无形威压狠狠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祁玉安一怔,才察觉自身并无半分压制之感——那足以困锁魔尊的威压,竟对他这经脉尽断的废人网开一面。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原来弱小到了极致,连被压制的资格都没有。
但转瞬便摁灭了心底颓唐,自怨自艾不过是徒劳虚耗。既难在旦夕间重获力量,便索性主动去探寻这力量的根源。
不顾周身狼狈,他踉跄着扑上前,枯瘦手掌挡在欲魔首领身前:“魔神三思,此人杀不得。”
威压如乌云压顶般倾轧而下,祁玉安膝盖“咚”地砸在地上,碎石嵌进膝头与掌心,疼得钻心。
眼前人那双永夜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戾,却未化作实质杀意,只以冰冷话音沉沉砸来:“凭你,也配拦本座?”
祁玉安强撑着昂起头,额前碎发遮掩住眼底翻涌:
“我自知不自量力,但此事牵扯颇多。墨沉霄已沾欲毒,若再添血仇,局面只会更难收拾,还请魔神借一步说话。”
片刻寂静,漫长得似星河凝固,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钝重。
终于,那人指尖微动,一道无形结界以其为中心铺展而开,将殿内乱象与外界彻底隔绝。转瞬,一层裹挟着混沌气息的威压笼罩而下。
“说。”
“欲毒无药可解,即便沾染分毫也会大扰道心,而苏小棠身为欲族却身负纯净人魂,恰能中和欲毒戾气,是稳定道心的关键。
欲魔首领杀不得,否则苏小棠自己的道心都会因仇恨崩塌,何谈为别人稳固道基。”
那人眉峰微挑:“推旁人做炉鼎?你不是自诩正道吗?”
这话如寒刺哽在喉间,祁玉安本就心有愧怍,此刻脸色愈发苍白,哑声开口:“我代表不得正道,不过一介凡人,只求护住墨沉霄与宗门罢了。”
玄烬嗤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卷着一缕魔气:“哦?照你这般说,你已是无用之人了?”
心头一紧,旋即定了心神,他字字清明道:“今日闹到这般境地,无非是缺个能制衡之人,强行捆绑只会适得其反。
墨沉霄的偏执您是知晓的,我最懂他,留着我方能促成二人相安,让苏小棠的体质得其所用。
那人只顾捻弄指尖一缕魔气,半晌,似是玩腻了,才抬眸瞥他:“你若不成呢?”
“以死谢罪。”
“你这条命算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甚珍惜,要赌,便以你那清徽宗为注。”
心口猛地一窒,但与其做砧上鱼肉还不如放手一搏。他咬牙应道:
“好,我赌。只是我能力微薄,万不得已时,还请魔神稍作援手,莫让局面彻底失控。”
“随你折腾,败了老实承担后果便是。”
话音未落,周遭结界已泛起涟漪,混沌雾气如退潮般消散,显见是要撤去屏障。
祁玉安忙道:“我一举一动皆在墨沉霄监视之下,他偏执多疑,稍有异动便会激化嫌隙。还请魔神赐一物,危急时可传消息。”
玄烬不耐,屈指弹出指尖那缕魔气,一枚暗黑色骨符便落在祁玉安掌心。
符身嵌着六芒骨纹,与玄烬黑袍上纹路别无二致,触之有冰凉魔气顺着指尖钻窜,符心隐隐透出猩红微光,似与主人神念暗通。
“想好了再用。”
那人身影化作一道墨色流光,融入殿顶翻涌的墨云,转瞬无踪。
殿内沉滞之气骤然崩散,血腥气与欲毒雾气复又弥漫。
碎裂砖石、染血地面,皆变回玄烬降临前的狼藉模样。
魔气翻涌间,墨沉霄猩红目光如锁困猎物般钉在祁玉安身上。
他反手一挥,捆缚苏小棠的魔气锁链骤然收紧,少女痛呼一声蜷起身子;欲魔首领则被一股磅礴力道掀飞,重重撞在殿柱上昏死过去。
“过来。”
冰冷的二字砸落,不容置喙。
祁玉安依言起身,尚未站直,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攥住后颈,如拎着残破木偶般拖至墨沉霄面前。
“父神与你说了什么?”指尖掐进他颈侧新伤,锐痛直窜颅顶,“休要欺瞒,他看你的眼神都与从前不同了。”
祁玉安未曾挣扎。
他早看透墨沉霄软处。暴戾底下藏着不被放在心上的怨怼,他实则渴求被在意的人看到。
认可他的牺牲,多念着些他的安危,最能暂时压下他的戾气。
可这念头偏生像根细刺,一出来便扎人的很。他原是最不耻这般行径的,靠着揣测旁人的痛处来苟活。
衣襟深处的骨符硌着肋骨,那点冰凉直直钉进灵识。
他指尖掐进掌心,借着那股刺痛对自己发狠:再也不要做无用之人,哪怕最后,活成自己从前最唾弃的‘棋子’。
“我知我有错,但方才你为护我硬接欲毒,气息已乱,不如先调息固本,待气息归拢再罚我不迟。”
按着颈侧伤口的指尖松了些许,刺痛稍缓,可那双眼眸里翻涌的戾色半点没减:“祁玉安,你何时变得这般会说漂亮话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祁玉安目光掠过身后的苏小棠与欲魔首领,心头明了。
这少年是因方才自己与玄烬单独交谈生了醋意,不避开旁人安抚几句,怕是要越闹越凶。他话音压低,带着温顺:“这里人多口杂,有些话不便明说,可否借一步细谈?”
少年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猩红像是被风扫过的烛火,荡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但这丝波动快得如同错觉,转瞬就被更浓的猜忌裹了进去。
一股力道骤然揽住祁玉安的腰,他被携着腾空而起,穿过殿内狼藉,顷刻间便落在殿后幽暗的梅林。
魔气卷着落梅织成屏障,少年松了手,距他半步站住,不远不近,带着沉沉的压迫。
“说吧。”
他抱臂站着,猩红眼眸在梅影中明暗不定,装得漫不经心,但绷紧的下颌却泄了底 ——分明是在意得很,甚至是期待接下来的交谈。
恍惚间,祁玉安想起幼时那总被他冷待的孩子。明明刻意拉开距离,那双眼睛却总在暗处悄悄跟着,藏着不敢说出口的依赖。他语气不由放软:
“沉霄,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欲毒一旦侵入便难根除。你需苏小棠来中和戾气。方才我与你父神谈的也正是这事。
放了欲魔首领,留下苏小棠,总会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帮你稳固道基的。”
少年猩红眸子猛地一凝,手掌攥住祁玉安肩头,力道沉得要嵌进肉里:
“父神同你说的便是这个?叫你劝我留着那丫头?我看你是巴不得寻个由头把我推给旁人,好脱身回你的清徽宗去!”
祁玉安抬眼,迎着那灼人的猩红,话声压得低缓:“沉霄,先静气。欲毒已经乱了你的心神。有清徽宗在那儿当着活靶子,我如何走得掉?我劝你留她,是为护你道心,让你能在父神跟前真正站稳脚跟。”
话音未落,后颈已被狠狠扣住。那力道带着股蛮狠,不容挣扎,硬生生将他拽得前倾,鼻尖几乎要蹭上对方滚烫的肌肤。
“当初你教我之时,不是说‘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吗?”
话音刚落,少年忽而将头埋进他颈窝,肩头微颤,语声含糊,竟像是藏着忍了许久的委屈:“我不要旁人帮我稳固道心……只要你。”
祁玉安知晓这少年是被欲毒与恐惧缠得慌了神,他迟疑再三,终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那只掐着后颈的手:
“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稳住道心,等这欲毒的戾气散了,我们再慢慢说别的。”
那人指尖先是一紧,跟着便缓缓松了力道。
墨沉霄松了手,却依旧将脸埋在他颈窝,滚热气息混着欲毒的甜腥,顺着襟口钻进来,灼得人肌肤发紧。
这般逾矩的亲近让祁玉安气血凝滞,羞耻之意如潮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他心中清明,无能为力才是世间最沉的罪孽。他须得从这窒息的缠缚中脱身,设法回到玄烬身侧——最好能窥破玄烬滞留下界的真正图谋。
唯有这般,他手中方能握有凭恃,不再做那任人摆布的无用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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