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暗房红光的显影禁区
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吞噬了所有轮廓,只留下扭曲的、暧昧不明的阴影。安全灯微弱的光芒,像一只疲惫而冷漠的眼睛,悬浮在浓重的化学药剂气息和尘埃之上。叶栖桐蜷缩在冰冷的暗房门口,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深处闷闷地溢出,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低回、盘旋,撞击着四壁,更撞击着陆祺珩的耳膜和胸腔。
那些被苏晴疯狂践踏、撕裂的照片——老人专注的侧脸、店员孤寂的剪影、废墟中顽强的绿意——在她紧闭的眼睑后反复闪现、破碎,如同她此刻被彻底碾碎的精神堡垒。心痛和屈辱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只剩下灭顶的绝望。
陆祺珩僵立在暗红的光晕中,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深蓝色的相机包,仿佛抱着一枚滚烫的、濒临爆炸的炸弹。叶栖桐破碎的呜咽声像无数细密的针,刺穿了他因暴怒而绷紧的硬壳,精准地扎进他内心深处那片从未有人触及的、荒芜疼痛的“废墟”。他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颤抖的背影,那姿态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成粉末,消散在这令人窒息的暗红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戾、痛楚、无措和一种近乎毁灭性冲动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显影液,在他冰封的心湖里疯狂翻涌、沸腾!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性堤坝碎裂的声响。他想摧毁什么,想将外面那个制造这一切的苏晴撕碎,更想……更想伸出手,按住那颤抖不止的、单薄的肩背,用尽一切力量止住那令人心脏痉挛的哭泣。
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指尖深深陷入相机包粗糙的帆布里。暗红的光线下,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下颌线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深褐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剧烈地收缩、震颤,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终于,那沸腾的情绪冲破了最后一丝禁锢!
他猛地动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僵硬和笨拙。他松开紧抱相机包的手,任由它滑落靠在旁边的水槽边。然后,他朝着地上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弯下了腰。
冰冷的手指,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着,迟疑地、最终极其轻缓地落在了叶栖桐沾满泪水的、凌乱的黑发上。
触碰的瞬间,两人同时剧烈地一颤!
叶栖桐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黑暗中靠近的身影。暗红的光线勾勒出陆祺珩紧绷而苍白的下颌线,和他眼中那翻涌着的、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
陆祺珩的手指如同被她的发丝烫到,想要缩回,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钉在原地。他的指尖僵硬地、极其笨拙地在她发丝间停留了一瞬,那触感柔软而冰凉,沾着湿漉漉的泪水。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他猛地收回了手,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响。
暗房里陷入一种比哭泣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水龙头未关紧的滴水声,固执地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别哭。”两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来,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笨拙的命令意味。这不像他。一点也不像那个冷静、疏离、永远掌控一切的陆祺珩。
叶栖桐怔怔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忘记了流淌。方才发顶那短暂却灼人的触碰,和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她被绝望淹没的黑暗。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感的连接感,在她冰冷的心口滋生。
陆祺珩避开了她的目光,仿佛无法承受那泪眼注视下的拷问。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依旧紧绷,呼吸粗重。他从校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动作有些慌乱。最终,他掏出的不是手帕,而是一小包未开封的、印着英文logo的独立包装消毒湿巾——像是某种精致生活习惯的产物。
他撕开包装,抽出那张带着清凉气息和微弱酒精味的湿巾,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有些僵硬地递向身后的叶栖桐。
叶栖桐看着那只递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和那张洁白的湿巾。她没有立刻去接。暗红的光线下,空气粘稠得如同显影液。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终于,叶栖桐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他同样冰凉的手指,接过了那张湿巾。湿巾柔软的质地和清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瞬。
她没有立刻擦拭眼泪,只是将那片湿巾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陆祺珩紧绷的背影,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为什么?”
为什么护着我?为什么阻止苏晴?为什么……碰我的头发?
陆祺珩的背影猛地一僵。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那紧绷的肩膀似乎又下沉了一分,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暗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叶栖桐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自嘲:“……那些照片……不该被那样对待。”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对抗某种本能,“……它们……很好。”
“很好”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显得如此生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像一块冰冷的陨石,投入叶栖桐死寂的心湖,激起无声的巨浪。
他缓缓转过身。暗红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那层冰壳似乎碎裂了,露出底下深藏的、 raw 的痛楚和一丝迷茫。“你的镜头……”他看着她,目光不再闪避,深褐色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总是对着那些……不该被看见的东西。”
叶栖桐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礼堂演讲间隙的落寞,篮球场边孤影,顶楼阳光下狰狞的瘀伤……还有此刻,他眼中这片毫无遮掩的“废墟”。
“不该被看见?”她重复着,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倔强的质疑,“还是……不被允许被看见?”
陆祺珩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沉默地注视着她,仿佛被她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某个核心。两人在暗红的幽光中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激烈的交锋与探寻。
就在这时,陆祺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靠在墙角的那个深蓝色相机包。包口的拉链因为之前的匆忙并未完全拉紧,露出一角白色的东西——是那张在顶楼拍下的、显影了一半的拍立得相纸!
照片上,是他摔倒前暴怒扭曲的侧脸,和阳光下那片无所遁形的、狰狞的暗紫色瘀伤!
陆祺珩的目光瞬间凝固!那刚刚缓和一丝的紧绷感瞬间回归,甚至更甚!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风,一把将那张相纸从相机包里抽了出来!
暗红的光线下,那张定格了他最狼狈、最失控瞬间的照片,如同一个冰冷的罪证,呈现在两人之间。
叶栖桐的心脏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地想要解释:“我……”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陆祺珩打断她,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被再次赤裸裸窥视的、尖锐的痛楚和防御性的攻击!他捏着那张相纸,指节用力,几乎要将其捏皱,“这就是你镜头想要的‘真实’?!我的狼狈?我的失控?我的伤口?!”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向叶栖桐!
方才那一点点滋生的脆弱连接,瞬间被这冰冷的质问击得粉碎!叶栖桐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她看着他那双重新被冰冷和愤怒占据的眼睛,看着被他捏在手里、仿佛是她罪证的照片,委屈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拍下的不止这些!我拍下的还有……”
还有什么?顶楼平台上他划下的那个等号?他接过水瓶时滚动的喉结?他低声诉说旧伤时疲惫的侧脸?这些瞬间,同样被她秘密收藏在心底的“暗房”,从未示人。
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无法说出口。那些瞬间,太过脆弱,太过珍贵,也太过……私人。
她的语塞,在陆祺珩看来,却成了无言的默认。他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彻底冻结,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一种更深沉的、自我封闭的决绝。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显影……”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照片,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冰冷,“……真是残酷的技术。”说完,他不再看她,捏着那张照片,转身朝着暗房角落那个专门丢弃废相纸和失败显影作品的、加盖的深色垃圾桶走去。
他的脚步决绝,背影重新竖起了冰冷的高墙。
叶栖桐看着他走向垃圾桶,看着他抬起手,要将那张照片丢弃,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那不仅仅是他的狼狈,那也是她冒着激怒他的风险捕捉到的瞬间,是她试图理解他那座“废墟”的尝试!
“等等!”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急切。
陆祺珩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
叶栖桐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颤抖却清晰:“那张照片……显影配方……是顶光,F8,1/250秒。”她报出了一串冰冷的技术参数,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但当时……我当时想的……不是你的伤口。”
陆祺珩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叶栖桐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顶楼那炽烈的阳光和飞舞的尘埃,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当时想的……是画下那个等号的手指……划过水泥地时,是不是……也很疼?”
话音落下的瞬间,暗房里死寂无声。
陆祺珩捏着照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高大的背影,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击中,僵立在暗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暗红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脸上,所有的冰冷、愤怒、失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种近乎破碎的茫然。他深褐色的眼眸,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着,倒映着安全灯微弱的光,也倒映着叶栖桐苍白而倔强的脸。
他看着她,目光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见”她。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张几乎被捏皱的照片。看着照片上自己暴怒的脸和狰狞的伤口。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叶栖桐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将照片扔进垃圾桶。
而是抬起另一只手,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嗤啦”一声,将那张显影了一半的照片,从中狠狠撕开!
刺耳的撕裂声再次响起!叶栖桐的心脏猛地一缩!
但陆祺珩并没有停止。他将撕成两半的照片再次对折,用力撕扯!一次又一次!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却又无比专注的决绝!
碎片。他将那张照片撕成了无数无法辨认的、细小的碎片!
然后,他攥着那一把碎片,朝着叶栖桐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脚步沉重,却不再冰冷。
他在叶栖桐面前停下,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未散的震动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那一把照片的碎片,如同破碎的蝶翼,安静地躺在他微微颤抖的掌心。
“没有底片。”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 raw 的真实感,“拍立得……无法复制。”他深褐色的眼眸死死锁住叶栖桐,像在进行一场疯狂的赌博,“现在,它是你的了。”
“只有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暗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
锁舌卡死,转动困难!似乎是管理员在外面,试图打开这扇被他们从里面反锁的门!
门外,传来管理员不耐烦的嘟囔声和更用力拧动钥匙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咔哒咔哒!”
门内,陆祺珩摊开的掌心上方,那些细小的照片碎片,如同一个沉默的、滚烫的、无法复制的秘密。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叶栖桐,等待着她的回应。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