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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心
这道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像一根针,轻轻挑破了闻辞长久以来刻意逃避的问题,让她一时恍惚。
她的人生少有容错的余地,而她却依然在那些重要关口选择了后退——她害怕自己力不从心、忧心失去已有的东西、不敢争取那些遥远的光芒。她知道,不论是在国艺还是首都,自己都是芸芸众人中再平凡不过的那个。
闻辞觉得自己或许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她认为,自己只会是“被选择”的那个。可林疏雨的问题那样笃定,似乎在她那里,自己只有“想”或“不想”,而没有“能”或“不能”。
——不论现在,还是以前。
“你觉得,初霁的情况怎么样?”
林疏雨的声音柔和,将闻辞的思绪拽回了当下。
闻辞抬起头,目光投向挡风玻璃外飞速掠过的行道树残影。
“还不错。”她顿了顿,补充道:“技法上有些稚嫩,但已经很有灵气了。”
林疏雨嘴角弯起:“她会很开心的。”
闻辞也轻轻牵动唇角,短暂停顿后试探着开口:“初霁……今年多大了?”
“十岁。”林疏雨的视线仍落在前方的路面,“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抱——”
“不用道歉。”林疏雨轻轻截断闻辞下意识涌出的歉意,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不是什么大事。”
闻辞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指尖。
“今天是休息日,应该不用回博物馆吧。”林疏雨侧过头,声音温和:“送你去哪里?”
引出的回答无疑是那个处在某种隐晦界限的领域。闻辞想,独居的住所难以称其为“家”,但让林疏雨涉足彼处,又意味着打开某道紧闭的门——一丝不安的忐忑浮起,闻辞咬了咬唇,还是报出了地址。
车轮辗过静默,最终停在了闻辞住处的楼下。
车门关上,引擎再次启动的低鸣响起。闻辞站在路边,目光落着在车窗内那人的侧影上,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指节轻轻叩响了冰凉的玻璃。
车窗缓缓降下,映入眼帘的是林疏雨含着笑意的眼睛。
“要不先上楼……休息一下再走吧。”
闻辞听见自己低声的挽留。
林疏雨就这样跟着闻辞踏进玄关。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将身前那人的背影衬得有些单薄。屋子不大,玄关往里几步便是客厅,一角放着张方形餐桌,墙边倚着蒙了白布的画框。林疏雨在短沙发上坐下,看着不远处闻辞忙碌的身影。
烧水壶滋滋地发出声响,玻璃和陶瓷碰撞的清脆落到林疏雨耳边,带来一阵久违的妥帖。她起身,慢慢走到闻辞身旁:“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嗯,工作稳定之后就从家里搬出来了。”闻辞正低头拧上糖罐,端起一旁刚刚停止沸腾的水壶,热水倾入量杯,卷起可可粉浓郁的香气,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林疏雨眸光微动,轻轻开口:“是…什么时候学的?”
“刚回江城的时候,去咖啡店打过工。”闻辞握着搅拌棒,低着头:“喝热的么?”
“嗯。”林疏雨应道。她垂眸,视线滑过闻辞扶着量杯、骨骼清晰的手背,看她将调匀的褐色液体倒入一旁的马克杯,终究是将舌尖那些想问的话无声地咽了回去。
有些答案似乎并不那么重要,就像此刻,林疏雨知道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背后是同一段往事,往事勾起那些未曾言明的情绪,一如热可可的苦涩和甜意,一如那个夜晚的拥抱,一如车内那个短暂的吻。
她逐渐弄清了闻辞对自己的好感,就像后来弄清了从前那么多次在琴房与她对视时,闻辞眼中的情绪那样。
只是那时她从未设想过,闻辞会那样决绝地抽身离开,而后轻而易举地斩断两人间的所有联系。
闻辞的好感似乎从来与占有欲无关,林疏雨逐渐明白,她似乎只是将自己放在触不可及的高处,在那样近的距离里,维持着仰望的姿态。
可她要的不是仰望。
尚有些烫手的马克杯被林疏雨轻轻放回台面。沾染了杯身温度的手指抬起,捧起闻辞的脸颊,声音柔和而郑重:
“谢谢你。”
她看见闻辞闪烁的眸光。
——急促的心跳在耳边响起,不知是谁的。
闻辞望着林疏雨近在咫尺的眸子,恍惚间,如同陷入一个久远的梦境。
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带着清冽的凉意,轻易就钻进了衣角缝隙。国艺主干道旁缀着参差斑驳的秋色,闻辞踩上去,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校内那间小小的咖啡店似乎总排着队。闻辞在这样不算拥挤的人群中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着敲打:
【学姐,我正好在咖啡店,要不要帮你带】
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邀约总该有所表示,闻辞想,才不是因为那个醒来后仍觉荒唐、带着冒昧暖意的梦。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没持续多久。
【热可可就行,谢谢。】
接着是:
【在咖啡店等我吧,很快到。】
林疏雨拎着琴盒推门而入时,闻辞正好拿到两杯热可可。她随人群轻微的骚动转头,视线便毫无预兆地撞进了身前那双柔和的眸子里,像跌入一泓深静的湖水。
“闻辞。”
风衣袖口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了起来,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闻辞的手背,带起一丝微弱的电流,接过了温热的纸杯。
而后是一声只有两人可闻的:“谢谢你”。
闻辞抿了抿唇,低下头,将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浅浅贴进围巾。
同伴们在玻璃门外等候,身影模糊。闻辞就这样跟着林疏雨,汇入那群提着琴盒的人中。深秋的风拂起林疏雨颊边的发丝,闻辞收回目光,捧起纸杯,热可可浓郁的香气温柔地包裹住她的呼吸。
“谢谢你能来听我排练。”林疏雨的声音落在闻辞耳畔,像是某种再郑重不过的致谢。
“我……也很感谢,学姐能邀请我。”
闻辞磕磕绊绊地回应着,脸颊的热度似乎更盛。在脚步声与风声交错的间隙里,听见了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此刻,那熟悉的香气再次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闻辞被自己的思绪惊醒,回过神,眼帘低垂,不经意间瞥见林疏雨纤细手腕上的银色细链。
——是毕业时,自己踌躇许久才送出的礼物。
“不用……这么客气。”
她轻轻回应那句道谢,神思飘忽。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在礼堂门口停下了脚步,又像在踏入那场倾盆大雨前终于敢转过身——她抬起眼,林疏雨的面容清晰地落入眸中。她看着那双柔和的、此刻盛满专注的黑眸,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闻辞。”
林疏雨却难得地先移开了目光,视线在空气中飘忽了一瞬,又迅速回到闻辞脸上,连同她接下来的话语,一并沉沉地落在闻辞仍未平复的心跳上。
“我好像……越来越贪心了。”
当身体真真切切地落入那个只在梦中反复描摹的怀抱时,闻辞轻轻一颤。鼻尖蔓延开来的香气恍若那个柔和的夜晚,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她眨了眨眼,视线清晰了一瞬,随即又被新的水汽模糊。
“学姐……”
她闭上眼,耳畔清晰地传来林疏雨轻柔的低喃:
“能不能更靠近我一些。闻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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