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逢灯又独行

　　考上一本，家里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开心，即便我是家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学生。

　　爸妈没有特别高兴，因为邻居家的小孩分数比我更高，没能让他们在人前出风头，况且他们只觉得我能考这样也都是运气成分在作祟。

　　亲戚也没有很高兴，因为他们瞧不上我爸妈，但我却考的比他们小孩好。

　　祝福我的只有自己，但我也对我不满意，可以考更好的。

　　我也在霸凌我自己。

　　回想起出分数线那天，我爸和一帮朋友在外吃饭，我妈一直不关心我这些事，我就一个人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查分。

　　刚查完我爸电话就打过来了，我想和他说这次我数学没有发挥好，想得到他的安慰，他就只问了我一句，

　　“你别说那么多，就告诉我是几本？”

　　“一本。”

　　“好。嘟…嘟…嘟…”

　　他挂了，和朋友们吹牛皮去了。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我有些失落，不过也都习惯了。

　　自从我出生开始，我就不断受到家里人的漠视，这种漠视在我弟弟出生之后更明显了。

　　还记得当时是高一周末的晚上，我们一家和亲戚们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席间我爸他们在抽烟，我妈便和我说，

　　“冯羽，烟味有点大，我闻着不舒服，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刚好我也不喜欢烟味，“走吧”。

　　离寒冬越来越近，户外的风逐渐也不那么友好了，我蹦蹦跳跳在那取暖，这时我妈开口，

　　“冯羽，你说你爷爷奶奶这个时候睡觉没呢？”

　　“他们平时七点多就上床，这会都九点多了，应该睡了吧。”

　　“你现在给你爷爷打个电话。”

　　我停下蹦哒地脚步，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非得这会打，你平时也不想和他们接触啊，发生啥事了？”

　　她有点难为情，“我怀孕了。”

　　怀孕...这个词从我妈嘴里蹦出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我爸这一辈只有他和我姑姑，我这一辈就只有我一个女孩，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有很多人劝过他，让他和我妈一起再生一个，不然冯家后代就没香火了，

　　他们俩每一次拒绝地都很坚决，让我以为我会一直是独生女。

　　她看见我有些意外，便继续解释道，“你现在高中学习压力大，我们不敢打扰你。我和你爸在家就有些孤单，想着再生一个。”

　　见她这么说，我心情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仿佛这一切好像和我没关系一样，

　　她又补充道，“我们想着你一个人也挺孤单的，再生一个弟弟妹妹也能减轻你的压力，等你老了他还能伺候你呢。”

　　我不想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和我爷打电话说了这个事，电话里感受不到我爷有什么情绪，我便如实转告给我妈了，她听完好似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回家路上，我坐在车里不禁替我未出生的弟弟/妹妹担忧，担心他们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感受不到爱，不会表达爱。

　　很快，到了来年六月，我妈妈即将临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给我发短信问候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那天中午，我表姐刘芳从她们班跑到我班门口，高兴大喊，“冯羽！冯羽！你妈妈给你生了一个小弟弟”。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感受不到喜悦、感受不到失望，我只是疑惑我为什么会被家庭成员外的人告知，难道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等到放学，我爸过来接我，向我解释不告诉我是不想打扰我学习，是个好理由。

　　走进病房，我看见我妈躺在床上，身上插着针管，直到我坐下她都没抬头看我一眼，我看着我奶、我爸都围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过一会，我奶奶把那个男孩抱来放在我的腿上，我看着他，

　　他好小，他好丑，我不敢碰他，

　　见我没有动静，我奶又默默把他抱走。

　　看见这一切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我和这个小男孩没有感情。

　　一开始，我爸妈会替我弟说好话，说他看见我就笑，说他喜欢我，

　　后来他们会带着他去学校门口接我放学，

　　有一次直接抱到了我们班门口等我，上演了一段亲情大戏。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还是很在乎我的，这样照顾我的情绪，

　　有些时候，我和那个男孩打打闹闹时，他们紧张地过来抱走他，又会让我觉得他们更爱他，

　　夹在中间，我看不清。

　　不过他的加入，我隐隐约约感受到家里人的一些变化，

　　我爸变得更加爱笑了，连刘芳都说，“冯羽，我感觉你爸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看着让人害怕了。”

　　我爸甚至会专门开车半小时带他去各种景点玩，

　　我妈变得对我控制欲没那么强了，不会对我信息轰炸了，但对我更不友善了，她一见那个小孩亲近我，就会酸言酸语，见我揍他，她咒骂我也咒骂的更狠了，

　　爷爷奶奶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话里话外都是让我多照顾那个小孩的意思，

　　我变得更加容易烦躁，更加封闭。

　　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的存在，接受了他的存在，不过因为高中我没什么时间，和他之间的感情寥寥无几。

　　我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需要家人的温暖，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我一个人也可以。

　　我也曾尝试过向他们求救。

　　高一，有一次我忘记带化学作业，老师不相信我的解释直接让我在教室后面站了一整节课，

　　我难受极了。

　　趁着周末我爸接我，我便和他说了这件事，

　　我期待他能够很愤怒替我做主去跟老师解释，毕竟被冤枉的感受实在难受极了，

　　如果他要是想替我出头跟老师争辩，我也会阻挠他的，因为我害怕起冲突，

　　但是他却回了句，

　　“老师做的对，就应该这样。凡事你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老师是对的。”

　　我不服气，

　　“可是她就是冤枉了我啊，不相信我，我明明写了。”

　　面对我的反驳，他露出了非常不耐烦的表情，

　　“都说了老师是对的，你要理解，你错了就是错了，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赖给别人。”

　　小小的我，真的以为是自己错了，从此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件事就是从自身找原因，

　　心理状态更糟糕了。

　　习惯了在家充当边缘角色，上一次体验到主角还是10岁生日，所以格外期待20岁生日。

　　我们小镇有个传统，每家都会在小孩高考后举办升学宴或者20岁生日。

　　高考前，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谈到了这个话题，我爷首先发话，

　　“要是没考上一本，就别办升学宴了，丢人。”

　　我心里不服气，心想我一定考个一本给你看看。

　　当我以为爷爷会履行承诺在我生日那天给我办升学宴时，我爷这时却说，“刘芳就考上了二本，要是给冯羽办，估计她姑脸上挂不住。”

　　“冯雨，我们是为了你好，别得罪你姑。”

　　轮到我爸表态，他只有沉默，不似平时在人前侃侃而谈。

　　真是奇怪，这个时候就成了哑巴。

　　于是我的升学宴理所当然被取消了。

　　被取消时，我觉得很不公平，跟他们理论，他们只教我要学会体谅。

　　他们的承诺就是屁，放了也就放了。

　　比起我的委屈，我更觉得他们活得真累，每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活到最后不都是一个棺材，唯一的区别就是，棺材材质可能因儿女的孝心而不同。

　　紧接着就是选专业和学校的事了。

　　作为我们家学识最渊博的高中生，也就是我父亲，在这件事上展现了超乎常人的掌控欲。

　　由于高考成绩只比一本分数线多了三十来分，我只能去一些省内的大学读书，学校很快就确定好了，省会市中心的工大，只是这专业的选择让人犯了难。

　　我从小没有培养过什么爱好，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学科，只有数学和物理成绩在理科班算还不错，我便和我爸说，“我想读计算机专业。”

　　他却回我，“那计算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能行吗？”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行。

　　说来也奇怪，只读到高中的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独到的见解，

　　他甚至还专门向亲戚里的大学生询问了一番，人家给的建议倒是实在，要是想赚钱多就去学技术，要是想安稳就去学考公热门。

　　可我爸却觉得那位亲戚给自己孩子选的专业不行，都没听过。

　　我问他，

　　“那我选什么专业好呢？”

　　“选化学吧，好多东西都能用到化学，这个好。”

　　爸，你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我最讨厌的就是化学。

　　可悲的是，我竟还听了你的鬼话，上了你的鬼当。

　　专业、学校定好，就等着开始我的大学生涯。

　　暑假农历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联系人的短信，

　　“生日快乐。”

　　我躺在沙发上看着这条短信陷入了深思，

　　知道我手机号码，知道我农历生日，只有...徐梓杰。

　　是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已经考上大学了，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没有可能了。

　　被考上大学、脱离家庭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我变得傲慢无礼，

　　没有回复那条短信。

　　也正因如此，我之后几年一直活在后悔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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