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阿姨们都走了，刘力刚把自己和周沐晨的饭摆出来，周沐晨就到了。
　　“饭点掐的挺死啊。”刘力给他递了根油条，周沐晨接过坐到对面椅子上问他:“霍哥走了？”
　　“去和晓晓姐约会去了。”刘力坐下也吃了一口油条。
　　“你怎么不也谈一个？”周沐晨试探问他。
　　“我要挣钱。”刘力想都没想。
　　“挣钱和谈恋爱不冲突吧？”
　　刘力抬头看了一眼周沐晨:“你想想我这一天什么时候有时间？哪个女孩子愿意每天连陪伴的时间都没有，跟着我吃苦？”
　　周沐晨被噎了一下，但还是大着胆子试探问他:“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刘力摇头，“没有时间也没钱。”他抬手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催促道:“吃饭！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周沐晨耸耸肩，心里高兴，嘴上却吐槽他:“敲碗跟谁学的？你是老太君吗？没听过敲碗穷乞丐？”
　　刘力顿了一下，小时候饭桌上是最让人害怕的地方，刘安平心情不好，或者听他们说话烦了，就敲敲碗，所有人就都夹着尾巴，不敢说话有大动作了。
　　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竟将刘安平的模样学了十成十。
　　“对不起。”刘力向周沐晨道歉。
　　周沐晨无所谓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这样不好。”
　　之后两人吃完饭回到屋里时，刘力就一直心绪不佳。周沐晨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也不敢随便乱问，怕再惹他不开心。
　　今天是星期天，本来约了仝念出去打球。可仝念放了他鸽子，和隔壁班女生玩去了。周沐晨无处可去，只能来找刘力。
　　周沐晨百无聊赖的坐在新凳子上玩手机。
　　因为上次床板折了，屋里除了床都没处坐，来人了不方便。刘力专门去废品站淘了一套小的桌椅。
　　碰巧看到人家那里有好几套半新的理发推子和剪刀，检查了一下配件齐全，刀片顺畅无比，花了二十块钱顺带给买了。
　　长头发费洗发水，刘力头发长得又快，几乎一个多月就得去理发店剪一次。虽然是推的最简单的毛寸，但理发一次居然要十五块钱。
　　这两天觉得头发又有点长了，看起来没有形状，毛毛糙糙的像一颗海胆。刘力想着正好今天试试这套装备怎么样。
　　他从衣柜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大塑料袋，抠了一个窟窿把头套进去。
　　周沐晨抬头看他，疑惑道:“你这是干嘛？”
　　刘力将袋子抚平，拿出剃头的推子，开开开关试了一下。他指了指头发，解释:“头发长了我推一下。”
　　周沐晨哭笑不得，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自己剪啊？能行吗？”
　　刘力点点头:“应该能行，我试试看。”
　　合着说这是第一次用……
　　周沐晨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刘力身后，看他站在在洗浴室镜子前，将卡尺装好，对着镜子干脆的将前面头发一点点推掉。
　　黑亮的头发散落一地，刘力拿毛巾将脸上的头发碎擦干净。
　　“你后面怎么推？”前面基本都弄好了，就差两鬓和后面了，周沐晨问他。
　　刘力用毛巾将推子擦干净，从下面拿出来一个凳子坐着，将推子递到周沐晨面前，“正好你在，你帮我剃一下吧。”
　　“我？”周沐晨之前从来没碰过这东西，他拿着推子一脸不知所措。
　　刘力指了指前面，“就按照刚才我推的样子来，卡尺换过了。”
　　周沐晨拿着烫手的推子，试着打开开关，推子在手心震动着，刀片左右交错移动。
　　真到自己手里感觉太不一样了……
　　“我之前没弄过这个，剃秃了不怨我啊。”周沐晨提前打预防针。
　　刘力点点头。
　　他弯腰学着刘力刚才的样子，拿着推子从中间推上去。推掉的头发顺着周沐晨的手背滑到地上。他没想到刀片这么快，这一下中间立马短了不少。
　　周沐晨顿住，心虚的抬头看刘力。两人在镜子里四目相对。看着后面疑似地中海发型，周沐晨有点想笑。
　　他咬住下嘴唇，忍住笑意。刘力正透过镜子看他，见他表情不对，准备扭头。周沐晨左手扶住刘力的肩膀，喊道:“别动，先别动。”
　　刘力无奈扭回去，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周沐晨。“放心放心，我慢点弄。”周沐晨安慰他。
　　周沐晨这次不敢推那么快，脑子里想好位置再动手，将后面尽量弄整齐。
　　看后面大概都弄好了，周沐晨退后一步看了下整体效果。
　　因为刚才刘力坐的太直，脖颈的凹陷没剃到，还有点长。周沐晨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刘力的后脑勺，指挥他低头。
　　刘力顺从地低下头，周沐晨小心翼翼的将长短不一的地方推齐。
　　等都差不多了，周沐晨让刘力起来转圈看看，哪里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刘力凑到镜子前看了一下，感觉还行，正打算把塑料袋取下来洗个澡，却被周沐晨拦了下来，让他坐好，说有几个地方不好看自己再给他修一修。
　　周沐晨某些时候有点强迫症，做事必须要做到自己满意。
　　理发店里鬓角耳后一般都比较短，刘力用了卡尺，所以除了头顶其他都一样长，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利落。而且后面发际线有些乱毛，看起来不整齐，他记得理发店都会把这些修整齐的。
　　刚才那几下已经算有手感了，所以周沐晨大胆的将卡尺取了下来，轻轻的先将后面发际线弄齐。
　　他怕剪到刘力耳朵，抬手捏住耳朵尖向前，触手一片温热。周沐晨刚才太认真，现在看镜子里他弯腰低头，一只手还捏着人家耳朵。本来心里就不清白，现在更是心猿意马。
　　扭头看刘力一直在镜子里看着他动作。周沐晨轻咳了一声，掩盖住不自然:“马上了啊，一会让你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接下来是鬓角，刘力自觉面向他。周沐晨用手固定刘力的下巴，让他轻轻偏头。两人凑的极近，刘力呼出的热气正打在周沐晨虎口，右手的推子震动着拂过耳前。
　　刘力闭着眼睛，睫毛轻颤了一下。
　　嘴里不知怎么干的要命，周沐晨咽了口唾沫，让自己镇定下来。
　　等左右都差不多了，周沐晨绕了一圈没感觉哪里不好。拿起刚刚刘力擦头发的毛巾，替他将脸上脖子上大概擦了擦。
　　刘力将塑料袋取下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怎么样？”周沐晨问他。
　　“不错。”刘力点点头肯定他的手艺。第一次剪成这样已经很完美了。
　　周沐晨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拉着刘力的胳膊，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刘力乖乖站好让他看。
　　“你等下我拿手机拍几张，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理发呢。”周沐晨从兜里掏出手机，前后左右都拍了，让刘力看看后面他剃的多整齐利索。
　　刘力看着眼前喜笑颜开凑到身边邀功的周沐晨，赶紧夸了几句也跟着笑了。
　　地上都是头发，刘力先让周沐晨洗洗手，又拿了个干净的毛巾将周沐晨身上沾到的头发掸掉。自己将地上收拾干净，让周沐晨出来玩一会，他换个衣服洗个澡去。
　　浴室里蒸气弥漫，刘力将镜子擦干净，使劲咬着下唇，看着里面和刘安平三分像的自己。村里都说妈妈年轻时美得很，又白又漂亮又有学问，要不怎么会那么贵。
　　刘力小时候像刘安平多一些。那时候小不懂事，总埋怨妈妈陪他的时间短。可他忽略了每次看到他的脸时，妈妈脸上惊恐的表情，和脚上被束缚的铁链。
　　奶奶则每次都念叨着自己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一个混账儿子。幸亏自己大事不糊涂，一分价钱一分货，儿媳妇给力，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老刘家再也不三代单传了。
　　等刘力长大了长开了，就变得更像妈妈了，上半张脸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嘴巴没怎么变，还是像刘安平，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厌恶这张像他的嘴。
　　小时候因为长得像刘安平，所以他对自己挺好，甚至认真挣钱安稳了一段时间。后来酗酒，每天都不清醒，再看到这张脸，就只剩打骂了。
　　知道的越多，越了解这个家，越讨厌自己的家庭。而出现在某些小小角落里，类似刘安平的，刘力觉得厌恶，应该通通清除。
　　所以他习惯性地咬下唇，想要把那个相似的凹陷咬平，可惜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得偿所愿。
　　刘力穿好衣服推开门，周沐晨抬手晃了晃手机冲他道:“刚刚的照片发你了。”
　　刘力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表情，周沐晨敏锐捕捉到他又不开心了。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开心？”周沐晨觉得今天刘力情绪太低迷了，忍不住问他。
　　刘力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沐晨和他的生长环境完全不一样，本来两个人能成为朋友就够奇怪了，现在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倾诉，该不该问他些矫情的问题。
　　“到底怎么了？”周沐晨又问了一遍，怕刘力不说，兀自问：“是朋友就直说，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刘力看着面前担心的周沐晨，问他:“你有没有某些时候特别讨厌自己？因为某些瞬间身上有些东西跟自己讨厌的人一模一样。”
　　周沐晨听完认真想了想：“你得看什么情况吧，如果是不好的习惯或小毛病一样，那改改就好了。如果是三观有问题，那就不好掰正了。”
　　看刘力不说话，周沐晨奇怪:“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好？怎么就突然对自己没自信？”他仔细想了想，今天唯一发生的小细节就是刘力敲了敲碗边……
　　“不会吧哥……因为你敲碗边我说乞丐什么的，你还在想着了？甚至都发散到其他地方了？”周沐晨震惊的张开嘴。
　　刘力摇摇头:“是因为这个，但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才怎么样。”刘力跟他大概说了一下刘安平在家里的做派。
　　周沐晨想了想，指出他的错误:“你现在的所有习惯，都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响。因为他是你爸啊，你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有相同的习惯是正常的。但前提是你不知道这是错的啊，所以无论有多少个坏的小习惯都不怪你。以后碰到这样的情况，当你意识到这不对，你就赶紧改了就好了。”
　　“而且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们俩不像。”周沐晨摇摇头看着刘力的眼睛，“虽然咱们才认识几个月，但是就我看来你的脾气性格跟你描述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周沐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感觉事情做错了，你懂反思自己，可他懂吗？”
　　刘力看着面前坚定地说他们不一样的周沐晨，不复刚才的阴翳，他提起嘴角笑了笑，轻声回他:“他不知道。”
　　周沐晨起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笑道:“所以啊……你还在在意什么？”
　　“没了，谢谢你。”刘力感觉浑身清爽。
　　“那我先回去了，”周沐晨指指手机上的时间，无奈提醒他:“你的上班时间又到了。”
　　刘力看了下，表示马上走。
　　“看你心情不好，送你一个小时候我姥姥姥爷为我量身定做的小配方。”周沐晨都走到门口了，又扭头回来冲着刘力说:“你过来一下。”
　　刘力不知他要干什么，听话的走到他面前，还没等他问出‘怎么了’三个字，就被周沐晨抱了个满怀。
　　他轻抚刘力的背，低声夸奖:“你现在已经做得很棒了，你能挣钱，还努力养着弟弟妹妹。你和谁都不一样，你只是你自己而已。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才是现在的你需要认真对待的。”
　　刘力睁大眼睛，胳膊无措的垂下来。他独立惯了，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抱着安慰他。
　　周沐晨的怀抱很温暖，刘力将头埋在周沐晨肩头，哽咽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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