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耳朵摸不得

　　阮音惊得只差跳起，疯狂逃命的恐惧让她忽略了身体上的变化，此刻才发觉口中血腥味浓重。她紧抿嘴唇，惊疑不定地看向季焕。他已转身朝江屹走去，两人略交谈了几句，江屹向她点头示意，回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季焕走回阮音身边：“我请卓之去找小桃了，你还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阮音点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一时无言。

　　“你……”阮音攥紧覆面的外袍，瓮声瓮气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不害怕吗？

　　季焕见她久久没有下文，一双大眼滴溜乱转，不由觉得好笑：“山神庙中，不是我吓退的熊罴，是你。”

　　本就圆的杏眼此时更大了一圈：“怎么……我……我不知道……”

　　季焕点头：“你只变身了一瞬就晕倒了。”

　　空气又凝滞下来，两人又走一阵，阮音再度开口：“你……不怕我吗？”

　　季焕明显犹豫了，在这一瞬的沉默里，阮音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了，除了爹娘，怎么还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她呢？

　　季焕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目光沉静而温和。

　　“阮音。”他郑重地低声唤她的名字，“比妖可怕千百倍的，是人心。你看鲁三娘虽是妖，却帮了我们。马大郎虽是人，却亲手杀了两人，其中还有他的结发妻子。”

　　“你不曾害过人，还救过我，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况且……”他耸耸肩，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这世上谁又不是异类？我父兄的冤案未雪，我如今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

　　夜风掠过树梢，在细微的沙沙声中两人沉默对视。

　　看着眼前这清瘦了许多的青年，她的鼻头突然一酸，赶紧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郑重地望进季焕眼里：“我相信你一定能为你父兄平反的，等到了京城，我们一起帮你查。”

　　季焕看她圆溜溜的一双眼写满了“认真”，还带着可疑的潮气，突然有心逗弄她一下，蹙眉问道：“你刚刚不会是拿我的衣服擦鼻涕了吧？”

　　阮音呼吸一滞，莫名的酸楚瞬间被窘迫取代：“我没有擦……我没有流鼻涕！”哪怕只露出一双眼，也能看出她急得只差跳脚了。

　　“哈哈哈哈——”季焕忍不住笑出声，阮音明白了他在使坏，狠狠用眼角夹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肯搭理他了。

　　季焕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看她坚持拿个用衣裳包得严严实实的后脑勺对着自己，又想笑，但怕她恼羞成怒，到底忍住了，轻咳一声率先迈步：“走吧。”

　　“原来马府后园池中住了一只鲵鱼精，它本是一只普通鲵鱼，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开了灵智。马大郎杀人抛尸后，它连吃两人，修为大涨。

　　鲵鱼精善模仿人声，引诱过路之人伺机吞噬，闹鬼的声音就是这样来的。马大郎心中有鬼，夜夜听他亲手所杀之人的声音，吓得心智失常，跌下池子当即被它咬死。”

　　小桃听江屹讲述马府这一场妖祸的始末，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婶娘戚婆子虽贪婪愚蠢，落得这样的下场到底令人唏嘘。

　　马夫人自整顿内宅，将真相告知受害的李家与戚家，各有赔偿。两家虽切齿痛恨，李家更是做主让大娘子义绝归家，但到底罪魁祸首马大郎已经自食恶果，也只能各自回去安葬超度亲人。

　　这些都是后话了。马府血案既已查明，阮音一行也不再停留。第二日，小桃辞别了堂姐，四人继续赶路。

　　“江道长，昨日一道电光击中鲵鱼精，它就灰飞烟灭了，这是你们师门的道术吗？既如此厉害，那日怎么不用来对付熊罴？”离了丰原城，小桃的心情眼见好了起来，又缠着江屹发问。

　　“这是降妖的引雷诀，专用来击杀恶妖的。熊罴虽伤人性命，却非妖类，是引不来雷的。”江屹笑答，“似那日审问老鸹用的定身符，也只在妖物身上起效。”

　　四人在路上又行过数日，这日黄昏阴云密布，眼见要有一场暴雨，幸而他们在大雨降下之前紧赶慢赶进入了下一个城郭。

　　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急着回家，街边店铺也纷纷闭门，一个老汉正在上门板，季焕上前问询道：“老丈有礼，我们是外乡过路的，请教何处有干净客店？”

　　“沿这条路往前，在第三个路口往西就能看到客云来，是城中最大的客店。”

　　季焕谢过，坐回车上赶着驴小跑起来，江屹骑马紧随在侧。没走出几步，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劈头盖脸砸下。

　　着急赶路的几人没有发现，门板后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充满兴味地盯着他们。

　　“客官这边请，我们店里的甲字房朝南又敞亮，这城中数我们家最干净，包您满意。娘子当心脚下。”店伙计殷勤引他们上楼，“客官可是慕名来观隐光真君神诞庆典的？”

　　“隐光真君？这是哪路神仙？”小桃好奇。

　　“小娘子竟不曾听过？隐光真君乃是此地最灵验的神仙，自供奉真君以来，我们云皋城这几年风调雨顺。真君还每常降下神迹，为信众实现所愿。”

　　店伙计眉飞色舞，“客官别看今日大雨，家家闭户，后日真君神诞日，这一路皆张灯结彩，还要连办三日庙会，那热闹比过年也不差。”

　　“可惜我们明日便要上路，赶不上这一场热闹了。”小桃颇感遗憾。

　　店伙计领几人安置好便下楼了，阮音等人各自歇下，这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季焕给两匹脚力喂了食水，一行人在店中简单用了朝食便退房上路。他们前日从南城门进城，今日便向北行，谁知一连走了几炷香功夫也没有见到城门。

　　“这不对劲。”江屹环顾四周，这街景似乎不久前他们曾见过。

　　季焕也发现了，这个小城的规模不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我们往南走，去找昨日进城的城门。”

　　再行一阵，江屹眼尖发现了季焕昨夜问路的老汉，他正坐在自家店铺门口摇着蒲扇。

　　街道看着与昨日别无二致，但季焕清楚地记得，老汉的店铺距离城门不过几丈。如今原本城门所在却是店铺与屋舍，似乎这小城绵延无尽。

　　江屹掏出罗盘，没有一丝妖气催动罗盘颤动的痕迹，他心向下一沉——只怕遇上了修为高深的大妖。

　　阮音与小桃也下了车，观察四周熙攘的人群。街边小贩叫卖声不绝，有货郎挑担从他们身边经过，不远处一群小儿嬉笑着跑进巷子。抬头望天，太阳正渐渐升高，照在身上的热度也是真实的，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是影子，”阮音声音颤抖，“影子消失了。”

　　众人低头，顿时寒毛卓竖——在正午明媚炽热的阳光下，连同他们在内，目之所及所有的行人、屋舍都没有影子。

　　这是一座无影之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